直到最后，罗大夫也不知道，其实眼前的一切，可以说是因他而起。

他自然一点也不记得，酒后的自己都说过什么。

终于，那个劫后余生的黎明到来了。

来得缓慢，艰难，几乎所有人都听得见它用力地，推开两扇沉重生锈的大门的声音。

令秧并没能真的砍掉那只左臂，一个纤细的女人，没那个力气。

但是裸露在外面的骨头上，的确被她砍出了几个深深的刀痕。

她躺在被子里，凝视着原先的左臂‐‐那里已经被包裹成了一截雪白的棍子，她依稀感觉到手指还在里面。

当她终于确信自己活过来并且将要活下去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涌上来的全是怒气。

连翘替她换药的时候，无论有多痛，她都强忍着‐‐可是忍完了之后，倒霉的便是连翘。

她会冷冷清清地对连翘说一句：&ldo;滚出去。

&rdo;连翘面不改色道：&ldo;夫人想歇着，那我就先出去了。

&rdo;只是到了第二日该换药的时候，又会准时出现的。

有时候令秧只好再加上一句：&ldo;滚，让你那当家的跟你一起滚。

&rdo;‐‐就算心里已经恨得翻江倒海，她讲话的腔调倒从来都是淡淡的，不为别的，她实在没有力气跟谁吼叫。

连翘依旧不紧不慢道：&ldo;我们这就滚。

不过夫人也别忘了，若是没有他，夫人眼下还不一定能躺在这里对我发脾气。

&rdo;

果然残了一条手臂之后，所有的人都敢来欺负她。

这么一想她便悲从中来，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她委屈地对蕙娘说：&ldo;让连翘走，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rdo;可是蕙娘也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轻轻抚弄着她散落在脸庞上的发丝：&ldo;我知道夫人心里躁得慌，可刚一出事的时候，连翘便即刻回来照顾夫人了，衣不解带的，夫人说胡话咽不下去药的时候，都是连翘一口一口地对着夫人的嘴送进去的呢。

&rdo;令秧烦躁地躲闪着蕙娘的手指，真的是这样，所有人都合起伙儿来了，她胡乱地抱怨道：&ldo;还服侍什么，还救我做什么，让我下去陪老爷不就好了。

&rdo;蕙娘居然笑了：&ldo;夫人呀，叫我说什么好呢……&rdo;

良久，她怔怔地问：&ldo;谢先生可是已经家去了么？&rdo;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时候，所以她分外想念她唯一的同盟。

&ldo;夫人已经伤了快两个月了，谢先生哪有一直不走的道理呢？&rdo;蕙娘耐心地解释，&ldo;不过，他也确实是听罗大夫说夫人性命无碍了以后，才动身的。

临走还交代我说，等夫人身子养好了，他便择个日子差人正式来给咱们溦姐儿提亲。

&rdo;

有一天，换药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不那么痛了，至少不用她咬着嘴唇拼命忍耐‐‐她想或许是因为疼得太久人都木了。

隆冬来临，小如早已在屋里生了炭火盆，又在她的床铺上放了小小的暖炉。

连翘来得少了‐‐倒不是因为真听了她的话滚出去，而是她已经不再需要每天换药。

&ldo;夫人，今儿个外面下雨，还零星夹着点儿雪花呢。

&rdo;连翘一边检视伤口，一边语气悠闲地同她说话。

令秧突然小声问：&ldo;你认不认识谁，见过那种‐‐鹅毛大雪？就是《窦娥冤》里面的那种雪？&rdo;连翘的睫毛像是受到惊扰的蝴蝶翅膀一样，约略一闪：&ldo;没有呢，夫人，我虽说小的时候跟着我娘在北方，可是那时候都不记事儿。

&rdo;&ldo;谢先生准是见过的。

&rdo;令秧羡慕地说。

&ldo;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