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背叛才是让他心堵的唯一原因。面对时初,秦煜不需要像在其他人面前一样,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没有讲话,安静吃了会儿时初带来的饭,才略微点了下头:“其实还是有点。”“时初,其实当时我在想,如果我对任何人都不要怀有百分百的信任,是不是听到林易说那些话的时候,就能更从容一些。”秦煜带着点自嘲说。听到这种话从秦煜口中说出,时初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无端想起大学班主任给他们说过的一段话:“刚带你们的时候一个个天真懵懂,我希望你们赶紧学会社会的规则,快点长大。临到毕业,看你们都成熟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我又有些怅然若失。”时初觉得,他现在好像也体会到了班主任所说的这种怅然若失。……当然,秦煜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真的天真懵懂。他只是心里有一块地,放着他认为能够无条件信任的人,在这一块地之外,他浑身盔甲,与人周旋。而回到这块地,他摘下防备,自愿呈上一颗赤子之心。这么多年,他未曾改变。时初心脏中的酸涩一股接着一股翻涌上来,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他或许都应该说一句“自私是刻在人基因里面的,多防备一些没有错。”这是他曾经一直秉持的信念,实话说,现在也没有改变太多,只是他将秦煜这一个人划进了“无需防备”领域。在这一领域,他甘愿无条件付出,对其他人,则依旧天然带有戒备。可看着秦煜,这句话他始终无法说出口。秦煜骨子里其实带着一点理想主义者的热血,而理想主义者在今天残酷的现实下,大多两种结局。要么在社会这个大型机器中被塑造成一批又一批别无二致的相同面孔。要么一腔孤勇向前,最终倒在世人的嘲笑与不解声中。哪一种他都不愿意看见,可他现在也逐渐明白了,这样一颗赤忱之心有多珍贵,其他一切又算得了什么。时初莫名焦躁起来,他想秦煜坚守自己,又不想他因此难过。两股情绪纠缠着拉扯着,他猛地爆发出了一股坚如磐石般的信念无论如何,至少在他这里,永远都不会再让秦煜体会信任落空的感觉。就在时初的内心世界正风腾浪涌之时,秦煜抬起头,问出了他今夜在秦煜因为多年好友的突然倒戈而忙得晕头转向时,时初已经无声无息地与向德光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有道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向德光三番两次找时静要钱,时初本来只想带着母亲远离他,从此互不打扰,就当从没有过这个爹。然而向德光阴魂不散,想来也是被逼急了。对赌博上瘾的人中,很大部分都会接触到高利贷,向德光这五十万究竟因何而起,也就不言而喻了。这个行当在法律边缘游荡,因此做这行的人基本胆子都大,既然敢借钱给那些赌徒,自然会用更不文明的手段逼人还钱例如使用暴力。如果欠债人依然拿不出钱,那么收债人就会瞄上他身上自带的,固有的可以换取金钱的东西。器官。换言之,如果向德光还不上这钱,他的命也就只能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了。所以他才会在知道时初将时静接走后,不远千里,非要追到时初所在的城市来想办法获取要钱的机会。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经过上一次的碰壁,直接向时初要钱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时静明显比时初好说话,他还是准备走以前的路子,先找到时静的住处,用时初来威胁她。这样一来,时静护子心切,总会想办法弄来钱。他也不怕时静给时初说,说的结果无非是时初再给时静搬一次家,次数多了,他必然心力交瘁。而且这里是时初上学工作的城市,再搬他也搬不到哪里去。并且如果这件事一直不解决,他总去时初工作的地方晃悠,别人也会知道时初有个他这样的爹向德光已经不要什么脸了,可他直觉自己的儿子自尊心重,未必受得了别人的风言风语。多方压力之下,时初最终会给钱以求安宁。以上,是向德光自信且狂妄的单方面想法。时静一个不起眼的中年妇女,想要在偌大的城市找到她的居所很不容易。获取时初的信息则简单得多,上搜索引擎输入他的名字和大学,很容易就找到一些相关内容。他的名字出现在学院官网曾经发布过的奖学金获得者名单中,也出现在一些论文的作者栏中。最近的一份,是学校官媒发布的优秀毕业生介绍,在时初那一页,提到他已经入职了市里的生科研究所。于是向德光去研究所附近蹲了两天,终于看到时初的身影。他当即跟了上去,直至看见时初进了一栋居民楼,几分钟后,三楼的某一扇窗户就亮起了灯光。第二天,他早早来到楼下,在隐蔽的角落看时初下楼走远,之后上了三楼,敲响了门无人应答。他锲而不舍,足足敲了半个小时,敲到邻居受不了出来问他干什么,他才在时初邻居的三言两语中弄明白,时初没和时静住一起。这个消息不至于让他沮丧,他计划持续跟踪时初,他想时初总不可能把时静接过来之后就再也不管,他肯定会去时静那里的。然而他没法时时刻刻都跟着时初,毕竟对这个城市不熟悉,他总是一不注意就会跟丢。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在他有限的跟着时初的时间里,时初从没去找过时静。贷款随着时间的流逝,利息也在不断飞涨。向德光日渐焦躁,但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不敢轻举妄动。没成想转机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一次例行跟踪时,他看见时初与人起了冲突。他们讲的话没头没尾,可就像冥冥之中天意指使,向德光敏锐捕捉到了“骗婚”两个字。一刹那,他脑中的许多被忽略的细枝末节通通串联起来,一个可能的想法让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以至于顾不上其他,在时初走后试探着向和他起冲突的另一个人张开了口。开始,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着这人既然和时初相识,那么很有可能知道更多消息。为了能继续聊下去,他先透露出自己的身份他把自己美化成一个早年离异,晚景凄凉,唯一的儿子冷漠无情,不愿意给付赡养费的弱势形象,丝毫不提自己的劣迹。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向德光看那人逐渐不耐烦了,才找到个机会装作为难地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问谁,就是我儿子吧,他从小被判给他妈抚养,我一个做父亲的确实也缺少陪伴。不都说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容易产生什么心理疾病吗,上次我听他跟一个男的打电话……他,他不是喜欢男人吧?”-向德光的出现显然也在江浩言意料之外,他对时初放的狠话只是气急之下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并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计划。可向德光杂七杂八说了一堆话,江浩言自动减去那些冗长的部分,发觉无非是一件事:向德光想找时初要赡养费。向德光隐瞒的多,江浩言自然不知道他口中的“赡养费”实际是几十万的欠款。但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他近期因为被女友发现自己骗婚意图而雾霭沉沉的心,在这一刻短暂地明朗了起来。这源自于一种畸形的痛快情绪。江浩言出身农村,小时候脑子比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好使一些,初中考到了市里的学校。在这里,他在镇里名列前茅的成绩不值一提,一个月不到三百的伙食费不够同学买一双鞋,在一些同学对他异样的目光之下,他第一次产生了名叫“自卑”的心理。越是自卑,他越渴求得到肯定。在学生时代,分数就是得到肯定的最佳途径。他开始拼了命的学习,同时偷偷学着班里同学的行为和言语他在试图让自己融入这个地方。他开始每天饿肚子,就为了省下伙食费来给自己买一双高仿的名牌球鞋。开始试着靠近那些同学,不惜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语言来向别人表示自己和他们是“一群人”,是“好朋友”。时间久了,他学得有模有样,甚至在放假回老家时以城里人自居,看不起其他穿着旧衣服玩着便宜玩具的“乡下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用优越感掩饰心中愈演愈烈的自卑和嫉妒。上了大学,他学会了新的技能,伪造自己的家庭情况。大学意味着新的城市,新的开始,意味着没人了解他的过去。他在开学时将自己的户口迁到了学校,办了新的身份证。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xx市xx县xx镇xx村的人,他改头换面,身份证登记的住址上,xx市之后再也没了其他累赘的地名。偶尔有人问起他的老家,他也只说省会城市,丝毫不提其他。本科时宿舍里有和他一样从小地方考上来的人,那个人不忌讳提起自己家老旧的砖头房和一直被江浩言认为上不了台面的家长里短。他一边羡慕于舍友的坦然,一边在舍友说完自己的家庭后,虚伪而高傲地接上一句:“其实我还挺想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像我在城里长大,都没怎么呼吸过新鲜空气。”他一路读到博士,期间打造出了一个“精英”式的自己家庭富有,条件优渥,从小接受素质教育,是彻头彻尾的“城里人”。当成功让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时,他终于感到了巨大而虚无的满足。即使这满足之下是被自卑和虚荣而蚕食得坑坑洼洼的心。每年寒暑假,当其他人都欢欢喜喜收拾行李回家度假时,他总会找各种理由留校。因为在这里,他是专业名列前茅的江浩言,是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和市里长大的孩子无异的江浩言,是凭借一副不错的皮囊和伪造出的家世而收到不少仰慕的江浩言。一旦回去,这些就会化为泡影。他也将从灯红酒绿的都市直直跌入穷山恶水刁民之中是的,面对他从小长大的土地,面对生他养他的父母,他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他们。最长的一段时间,他足足两年没有回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时初。他们在同一个实验室,每天做着差不多的事情,但几乎没讲过什么话。直至研一暑假,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实验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同类之间总是有着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对方的能力。江浩言很快发现,时初和他有着太多相似点。同样不愿意回家,同样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家庭,同样有着高于常人的敏感和自尊,同样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自卑的心。在其他人面前伪装太久了,江浩言偶尔也觉得疲惫,也想找一个人毫无负担地倾诉自己,也想卸下面具,说说真实的自己。而这个人,必然要和他是同一类人,如果是再比自己更差一点的人更好。这样他才能在毫无负担倾诉一切时依然保持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毫无疑问,时初成为了他的目标。等待他的还有一个惊喜,随着接近时初,他发现他也喜欢同性。江浩言的自卑心理中,有一部分,就来源于他同性恋的身份。这对他来说是羞于启齿的。一方面,接受并公布这个身份就意味着他好不容易摆脱的异样目光又会聚集在自己身上。另一方面,他再明白不过,家里人不会接受,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疾病,是变态。江浩言好不容易成为了村里唯一一个博士,接受着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根本不可能让同性恋这个词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可他又无法忽视自己的本能和欲望,于是他一边放纵自己在私下与同性纠缠,一边在家里人的介绍下,和条件不错的女生相亲谈恋爱。他是这样想的将来肯定是要结婚的,这是正常人要走的路,但是他可以找到一个理解他的同性,愿意和他长期保持一段并不光明正大的关系。总之,他认为时初完美的符合各项条件。在创造机会靠近时初的过程中,他总是试图引导时初说出自己生活中的苟且,说出自己阴暗的想法和负面的情绪。这些会成为他打开时初心房的突破口,他会适当地吐露一些心声,用自己的经历表示理解,这会让时初觉得遇到了懂自己的人,以此他们才能迅速拉近距离。可时初比他想的要难搞得多。他心里似乎有一条严明的红线,在红线之外,他温和而礼貌,一旦触及到他的红线,他就会立马竖起一道坚固的心墙,任谁都无法翻过。没关系,慢慢来,总有机会的,江浩言对自己说。随着与时初渐渐从“仅仅认识的同学”到了“偶尔一起吃饭的朋友”,江浩言发现了一件事。时初是有男朋友的。即使时初几乎不主动在别人面前提起这回事,但他男朋友会经常来学校找他,一来二去,大家都渐渐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江浩言一开始不当回事,他本来就是道德感不高的人,这并不会成为他继续接近时初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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