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继续愣愣地看着崔远洵,很难想象面对一个空白剧本,都有傻x还想着要去试角色。他不应该说崔远洵脑子被驴踢过,应该去研究一下崔远洵脑子里是不是住着头驴。 但崔远洵又半蹲下来,平视着贺言。斜上方的灯光打下来,正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射出派拉蒙光。 “之前跟你说何羽鞍不会拍,是我消息误报了。”崔远洵声音放低,却很有不容拒绝的力度,“这次陪你一起去,好吗?” 贺言裹在毯子下的小指,极微弱地跳了一下。这似乎是什么生理反应,完全无法用任何戏剧模拟。 贺言又想起那个诅咒来。 准确地说,他其实已经当成了习惯。在崔远洵这里,他本来也编不出什么谎话来了。 或许跟崔远洵一起去,也是可以的。在这个外力的施压下,他的确可以把那些无法言说的事情,终于倾泻出去。 所以,仿佛在等了快要一个世纪的长度之后,贺言说:“好,那一起去。” “不要让我离你远点。”崔远洵又这么强调着,他也不知道贺言听不听得出来,“不过我可以再买几次送给别人吗?反正都暴露了。” 姜鑫、表弟、家里人,或许加上杜别舟,算起来要送的也有那么几个。虽然大白嗓不适合走专业歌手路线,但唱功并不差,也不走调,唱抒情歌,是挺好听的。 “……不可以!!!我把三块钱还你,不要再买了!!!!!” 贺言有时候会觉得,某些童年回忆是自己的幻觉,照理说,几岁的小孩是不可能记得那些的,更何况他遇到了一个不靠谱的爹和有着轻度智障的妈,连说话都没学会,只会磕磕绊绊重复一些短语,哪里会记得那么多的细节。 但有时候,贺言在化妆间、休息室或者房车这些密闭空间里,突然会抽一下鼻子,抬起手闻闻。李深会问他怎么了,他说,总觉得有种味道。 “那种馊了发臭的拖把,在这里拖过一遍的味道,你不觉得吗?”贺言这么问李深。 李深闻不出来,更觉得不可能:“现在都是用拖地机了,谁还用那种拖把啊。” 想想也是,这种场所,怎么会有那种味道。 有这种味道的,是郊区马路边上的自建房,人迹罕至,适合在逃亡的路上歇脚,或者充当嗨房。 犯罪分子也会有兄弟,虽然很大可能是另一个街溜子和犯罪分子,为那个人提供的暂居处就是这种地方,房间里是发臭的拖把味,和隔壁烧着锡纸的烟雾混在一起,隔壁的人吸毒吸得吐了,呕吐物的味道又混了进来。 这就是贺言总觉得围绕在周围的味道,洗了澡喷了香水也没用。 崔远洵闻过这种味道吗?崔远洵演那些为了钱谋生存的底层人时,贺言在边上看着会觉得有些滑稽。他知道这种下水道的味道渗入毛孔的感觉吗?他会想,永远也不要回到那个时候吗? 毯子有一股暖融融的味道,带着崔远洵的气息。干净的须后水、酒店自带的沐浴露、十几块钱的牙膏,都是很便宜的东西,综合在一起,变得昂贵但好闻。可能是他永远也买不起的。 还有一种味道。 贺言坐在何羽鞍的面前,说:“主人公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总是坐在床上,这个女人生了四个孩子,有三个都被那个畜生卖掉了。她肚子上都是裂纹,有时候稍微动作慢一点,就会尿失禁,那个房间里,就还会再多一种味道。” 何羽鞍这几天愈发瘦了,眼窝凹陷下去,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 “那不是电影,不是故事,不是什么狗屁戏剧冲突,就是很恶心的味道,怎么都忘不掉。你去电视台调走了一期法制节目的录影,你去法院查了卷宗,你还去福利院让人打听过隐私,你以为就知道全部了吗?他想把这一切都忘了,去做个正常人。但是这个警察跑出来,追着不放,想要拉着他回到过去。” 这并不是谎话。 如果不是想忘了一切,他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多。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在哪儿都活得很好,找不到任何的黑点,没有任何的娱乐爱好。 但同时,从衣服到鞋帽全都有品牌送上门,沐浴在粉丝的簇拥里,录一首不怎么好听的歌都有人买单,最大的烦恼是未来可能会过气。这样轻浮而愉快的生活,突然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 “一个演员的心里,应该有深渊,但他更应该平衡住自己,不要掉下去。”何羽鞍终于开口,接的却是好多天以前,他曾经跟贺言说过的话。 这种时候,他居然想的还是演戏。 “我的确去你说的那些地方找过资料,但,不是那里。”何羽鞍抬起手,把眼镜摘下来,没有任何阻隔地看着贺言,“最开始想找的,不是你,而是在监狱里的那个犯人。去的时候,监狱的人告诉我,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只有一个人来问过他。我看到了,访客登记记录上面那个名字。” 而登记时间,就是贺言出道的那一年。 贺言最后并没有走进去,因为照理来说,只有亲属可以进去探望。而他既不想当亲属,也不想探望。这座监狱建在山上,在一片青翠中,囚犯们改造着人生。还没有成名的贺言站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就坐上班车走了,那以后,他也再没有去过。 “如果你真的想忘掉,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何羽鞍终于问出来。 是啊,为什么要去呢? 因为在通往正常人的康庄大道上,骤然支出一条斜枝,一道歪路,充满了邪恶与诱惑。有史以来人类竭尽全力阻止这个行为,它是藏在基因里的原始本能。 “可以了。”崔远洵站了起来,直接一只手抓住贺言的胳膊往后拽,挡在了前面,“可以了何导,我看没必要拍最后一场了。我带他先回去。” 但他用了力气,却拉不动身后的人,贺言像被钉住了一样立在原地,哪怕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没有打算走。 多么精彩,但崔远洵不忍再看下去:“非要这样吗?” 他这么问,却不知道在问谁。 非要这么把一颗心都挖出来,什么都赤裸裸展现在眼前,从开头看到结尾吗? 我可以帮你。何羽鞍的声音传过来,居然是温柔的,你一直都想回到正常的轨道,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我问过你很多次,选过很多次,每一次你都在告诉我,你不会为了恨,毁掉自己,是吗? 这个综艺的舞台上和短片里,每个生死的抉择,贺言都选择了活,选择了收回利器。 是吗?贺言不知道了。明明刚才是他无比确凿地指责着何羽鞍,他说自己只想做个正常人。 怎么做得到,怎么忘得掉。 凭什么无辜的人死了,有罪的人活着。凭什么他要在每一夜的噩梦里不得安寝,而那个人却马上可以放出来。 “不要这样,贺言。”何羽鞍说,“我可以跟你保证,我有这个能力,让他永远也找不到你。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销毁,再也不会有讲故事的人 人生,与任何戏剧都不同,它根本不讲逻辑,也不按章法来。 比如贺言觉得自己控诉得犹如杜鹃啼血,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自己身强体壮屁事没有,吐血的会是何羽鞍。 真是把他吓死,最后叫救护车的费用,居然还是贺言来付。 正好500块,把那天当群众演员的钱全花出去了。 他想妈的,总算不欠何羽鞍什么了,很想就这么直接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何大导演还需要再观察一晚上,他根本就不会留在外面坐着。 “你在看什么?”旁边的崔远洵也坐下来,问他。 “超高级水晶棺。”贺言冷淡地说,“加点钱让他发顺丰空运,说不定能及时送过来。” 崔远洵奇道:“没下病危通知书啊,是不是有点急了。” 贺言深吸一口气,很想自己变成驴,敲一下崔远洵这不开窍的脑子,告诉他什么叫讽刺。一抬头,视线却撞上崔远洵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带着点笑意。 这个场面很诡异,让贺言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不好笑。” “哦。”崔远洵开玩笑的尝试又一次失败。 贺言实在觉得哪里不对,看崔远洵不说话了,自己憋着想好的反驳也说不出来,等了一会儿,贺言说:“大哥,你都没点什么话要劝我吗?” 崔远洵这下倒是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就在想这件事:“有,但说出来你可能会不太高兴。” “没事,你说吧。”贺言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开始鼓励了起来。 不过,还能讲什么,不外乎还是那一套,不要被过去蒙蔽眼睛,不要毁了前程,再多一点,可能就是你妈妈也不想你这样…… “我感觉你这样判不了死刑。”崔远洵说。 贺言感觉自己也应该去挂个急诊了,他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理解力欠奉:“你说什么?” 崔远洵却以为贺言是不知道他的分析思路,给他讲了起来:“你现在名气比较大,如果像你设想的一样,那个人出狱后你马上去杀了他,那事情会很快曝光,你过去的事情也会很快挖出来,造成很大的舆论影响。我对这方面法律了解不多,但在这种有很多其他因素影响的情况下,你很可能不会被判死刑立即执行,顶多就是死缓。” 贺言还是不可置信:“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很遗憾的样子?” 崔远洵却比贺言更不解:“当然。如果不是那个结局,这个故事就从完美变成烂尾了。” “……妈的,我不是故事,我是……” “人终究会变成故事。”崔远洵说,“一般来说,死就是故事的终点。当你没有能够在为母亲报仇、为自己赎罪的那个高潮停止,哪怕你暂时获得大众的同情、怜悯、支持,这个故事最后都会变成烂尾。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出狱,不会有几个人还记得。又会发生很多无法预计的事情,毁掉你的这个故事。因为人生没有办法像电影一样,停在艺术价值最完美的那一刻。” 就像导演为伟大的运动员拍下记录光辉时刻的传记电影,电影青史留名,而那个真实人生里的运动员,在多年后被检测出兴奋剂取消奖牌。多么尴尬,那些努力拼搏,明明也都是真的,可瞬间变成了笑话。 因为崔远洵提出的角度过于刁钻,贺言完全没有应对的预备,想出来的回答也是临时的:“你这种戏疯子才会在乎这种东西,这关我什么……” “你在乎。”崔远洵斩钉截铁,“你如果不在乎,就缺了一环。” 这是崔远洵突然明白过来的,在问出那句为什么非要这样的时候。 非要把一切都展现出来的人,不仅仅是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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