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还没立秋，天儿亮的很快。

天边发白的时候，黄泉小饭馆里除了陈玄予，其他人都起来了。

经过几天的孕养，阿大看起来也精神抖擞，他跟老二老三一齐把牛骨汤装在半人高的大翁里头，打开门，三个人把大翁抬了出去。

昨天夜里有点儿下雨，门外搭了个高高的小棚子，棚子下面有个灰黑色的灶台，修的板板正正，正能把大翁完美的放进去，三人放完汤，老二去生火，老大跟老三正要进门，忽然停住了。

“咦，这里怎么有个人？”

借着朦胧的天光，果然，小棚子边上正蜷着一个人，穿着灰白粗布衣，头发乱糟糟，呼吸平缓，显然是正在熟睡。

阿大上前把人推了两把：“喂，醒醒，你怎么在这儿睡着呢？”

这人朦朦胧胧的醒来，左右看看，揉揉眼睛，终于完全清醒，接着就尴尬了。

他讪笑着道：“对不住，挡着诸位了，我我就听说这里有汤喝，就早来一步。”

阿大看看天色，这才凌晨四点多的样子，摇头道：“你这也来的忒早，不如先进店坐坐，汤还要一会儿才好。”

这人连忙摆手推拒：“这如何使得，我就在此处等等便是。”

阿大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胳膊往门里扯：“这有什么，进来坐坐罢，屋里总比外头舒适。”

小饭馆一楼点了灯，手臂般粗细的大蜡烛罩在透明的壳子里被挂的高高的，光线明亮极了，刘武从来没见过这种点法儿，新奇的仰头看了看，又看看店内的摆设，顿时更加自惭形秽，觉得自个儿就是灰土堆里头走出来的黑煤球儿，实在配不上这贵处。

阿大指了一张桌子让他做，刘武讪讪坐下，屁股沾了一点点椅子，想说些什么，阿大已经径自走开忙自己的去了。

刘武无措的左右看看，觉得这店的地板也比自家被窝干净上许多，既然坐在地上跟坐在椅子上没甚区别，他也就说服自己，继续坐在椅上了。

等了不知多久，刘武又打了个小盹儿，接着被一阵浓香伴着嘈杂的人声惊醒了。

睁眼一看，天已大亮，头顶的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小饭馆的四扇木门大开着，很轻易的看到外头人声鼎沸，人人端着碗抱着罐，也不乏衣饰讲究的，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队伍的终点是盛汤的大翁。

忙着打汤的老二敏锐的瞄了刘武一眼，空出手来拿过旁边一个深碗舀了满满一勺汤递给站在一边儿的阿大。

阿大就端着碗进来，放在刘武桌上，声音温和道：“喝吧。”

刘武怔怔接过汤碗，鼻端嗅着浓烈的的牛肉汤的香气，也顾不得烫，他低头狠狠喝了一口。

霎时间，潜伏了一天一夜的味蕾在这一秒全部惊醒，它们兴奋的在刘武的舌尖上跳跃着，嘴巴里不知是被烫到还是被鲜的有些发疼了，热汤不舍的在唇舌间略一逗留，就滑过喉舌，跌入食管，最终落入胃袋。

仿佛有股暖暖的气体贯穿了四肢百骸，刘武仅仅喝了一口，就端着碗愣住了。

这碗汤似曾相识，好像很小的时候，家里的耕牛老的不成了，家中父母杀牛卖肉，留下骨头每天煮一锅牛骨汤，那牛骨汤初时洁白，煮的多了，就慢慢变薄变黄，半只牛的牛骨煮的汤就这样喝了大半年，全都进了他跟兄长的肚子。

深埋在记忆力几乎被遗忘的往事就这样被勾起，半月来的焦躁、连夜赶路的奔波、鸣冤鼓前的忐忑、明镜高悬殿中的惧怕以及对家中母亲的担忧思念也一同被钓了出来，万种情绪此刻爆发，直冲入脑，最终化作热泪，从眼眶中流出。

刘武哭的浑身发抖，喉中呜咽，边哭边把一碗汤喝干净了，喝干净了继续哭，年近不惑的农人哭的像个幼小的孩子，惹得前来吃早点的人纷纷侧目。

阿大只解释一句：“可怜人啊，家逢巨变，老母离世，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于是也就没人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