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低沉，但非常有力，每一个词都像是铁匠锤下飞溅的铁屑，带着炫目的弧光，投进薛道衡的心坎，不管情愿与否，薛道衡都感受到这位说话人的内心的愤愤不平。

&ldo;这位蓝衣道士，正是你在江边遇见的章仇，此人乃隐士，他的弟弟章华如今已到极乐世界去了，究其原因还不是后主小儿昏愦无道，我日夜观看天象，镇星出于东南已不止一日两日，光道日强。

光愈强，南陈气数越尽了。

&rdo;姓杨的道士侃侃而说。

&ldo;陈后主生活糜烂且不论，朝政紊乱，哪里还有什么君臣之分，皇上与奸佞同榻而卧，共拥侍女，敢谏的忠良尽被贬黜，小人当道，佞邪专朝，上下相蒙；危亡不恤，人心涣散，众叛亲离，如此荒淫王朝，不亡何待！

&rdo;

一语石破天惊，像山洪爆发，汩汩滔滔奔腾而来，把凝聚在隋室上空的犹豫不定的空气，冲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中，那先前消失的年轻后生已进了屋子。

章仇一指那英武青年，&ldo;此人姓周名法尚，是陈朝有名的骁将，当年曾跟萧摩诃南征北战，立下齐天大功，可惜啊，就如此勇武之人，却为谄言所中，亡命北投，说起那谄言起因更是令人碎牙断齿。

&rdo;

章仇见那年轻人，周法尚已是浑身燃遍复仇的火焰，&ldo;希望薛内使能将我推荐给文帝，必有上用。

&rdo;薛道衡望着眼前的章仇：须发虽白，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他似乎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何还要遁迹山林，隐于江湖？看来，人的出世与入世往往存于一念之间。

姓杨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隐居于华山的冯翊武乡人杨伯丑，曾常对人说，他是受羲皇所教，与大道玄同，熟知老子的《道德经》，言谈举止奉为圭臬，理穷众妙，能预测凶吉，以阴阳术数驰名，尤精卜卦。

晚饭后，薛道衡求他预卜前程。

杨伯丑含笑道：

&ldo;卜以决疑，使者勿疑，但求人随事迁，不可枉顾奔命。

你以内使侍郎的身份出使南陈，已是圆满，何需卜卦？若真信老者之言，不妨替你叨唠几句，道衡，道衡，显之于仁，仁者造化之心，用者造化之功，仁本内者也。

仁者、智者，即君子也，若以天人赋受之界而言，继者，善也，成者，性也，万不可被形气所拘、物欲所获，诚如春夏之生长万物，用奉在外者，春夏是显，秋冬是藏也。

&rdo;薛道衡沉默了，无言以对。

这一夜，薛道衡主仆二人被安排在华丽厅堂就寝。

但他哪里睡得着呢？胡乱地睡个囫囹觉，大清早，便起身漱口。

回至茅草房，只见松烛如炬、油脂泻地。

两位老者依然在棋枰纵横捉对厮杀。

不知日上林梢，一阵雾气随风而入，烛火散乱。

&ldo;二老，&rdo;薛道衡道：&ldo;昨夜蒙二老款待，不想二老竟是一夜未眠，实在是让道衡惭愧。

&rdo;

&ldo;你是朝中之人，公务缠身，哪似我等闲云野鹤，居无定所。

内使这一回去，不妨将周法尚带回引荐文帝，平陈定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