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恍然间大梦初醒，方觉回忆斑驳似死鱼剥落的鳞，纵使斑斓华彩无限美好，也不过是腐朽前最缤纷璀璨的幻光。

百年若一日，所有的相濡以沫，都付了黄粱一梦。

是梦，那又何妨？

他的前半生，都为了保护一个人而活、而战斗、而死亡；他以为这次的选择亦是他使命的延续，不过是寒夜永寂、生死自度，与冥府的寒冰地狱并无半点差别。

扬帆驶过浅滩暗流，抬眼看时，不想竟是柳暗花明三春明晖，曾经认为的永久禁锢却是命运对他最慷慨的放生；随波逐流，无心插柳，亦能到达无人惊扰的世外桃源。

这一次，他保全了他的神，也成全了自己。

他微微含笑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不得不承认，宁世是不可多得漂亮女子，不同于纱织的端丽大气，宁世的美带着遥远冷然与孤傲，仿佛寒天雪月般的清澈与皎洁。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曾几何时，他竟也执着了这色相？明知此物若鸠酒，沾之即死，可他，恍然觉察时，却已贪了杯。

他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似认命一般：&ldo;没有人能够操纵得了我的思想。

除非与我的心意不谋而合；除非，我心甘情愿。

&rdo;他伸手，将宁世拉进自己，顺势揽住。

宁世的呼吸清浅，却微微有些凌乱，她静静地靠着沙加，仿若头七归来的野鬼孤魂，再重回幽冥地府之前，独享人间最后的温情与清欢。

许久许久，她才低低地发出声：&ldo;她死了。

&rdo;

心头蓦地一突，他的手僵了僵，只言片语也觉得难以启齿：&ldo;谁？&rdo;

&ldo;城户纱织。

&rdo;她缓缓从他肩头离开，抬眼看向他，目光无情冷然，&ldo;我杀了她。

&rdo;

&ldo;你说什么？&rdo;掌心骤然发力，沙加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肩膀，掰正她的身子，逼迫她与他对视。

「黄泉」黑红交错的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恍惚罗刹恶鬼附身。

宁世痛苦地拧了拧眉，但她丝毫没有躲避他质问的目光：&ldo;我想过要放了她，可是，我不舍得。

&rdo;她的眸中尽是坚定，坦荡得几乎让人无法苛责，&ldo;这么长的时间，她是唯一一个和我的灵力产生共鸣的人。

如果当年「大祭」之时，能够有巫女能和我的灵力相和，哪怕只有一人，这一百多年来，我都不会支撑得那么辛苦。

&rdo;她的声音之中透着苦楚的任性，却字字如刀，在他心上剜剐凌迟，&ldo;我是不会放她走的，所以，我让她成为了我的「镇」。

&rdo;

&ldo;……&rdo;他无言对视于她，轻轻地喘息着，一呼一吸仿佛都淌着悔愧的鲜血般艰难。

他的手微松，放开她的肩膀，指节僵硬地一点一点垂下，几乎连木栾子数珠都拢不住。

&ldo;在这「雨山」之中死去的人，他们的思念与灵魂都会在这片「黄泉」中汇集……&rdo;似知沙加不全然相信，宁世信手舀起一抔黑水，捧于他面前，一双水眸盈然深望，&ldo;身为「伴」的你，应该能够感觉到吧？这「黄泉」之中，有着她的气息。

&rdo;她素手纤白，黑泉盛于她掌中，仿若一盏泡得极浓的苦茶，被她亲手端至他跟前。

&ldo;城户宁世！

我沙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相信了你！

&rdo;微微沙哑的低喝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怒吼，他一握数珠，猛地挥手推开了她，霍然站起身，&ldo;既然如此，我留在此处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rdo;

掌心中盛着的黑水泼洒了出去，融于「黄泉」的黑暗遁迹无形，千早唐衣宽大的振袖在空中划过惨白的弧度，宁世伏倒于水面之上，跌落圈圈涟漪散开。

她垂着头，黑发散面，声音依旧无喜无悲：&ldo;如果你出去，黄泉就会爆发，我和那个女孩的牺牲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而且，你就算现在出去，也来不及了。

&rdo;

她勉力撑起身子，抬头仰视着沙加，清丽容颜被披散的黑发衬得苍白如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