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殷螭如今恨他的程度，只恨不能他明日便死才好，六年实在太长‐‐可是回想人生已经二十四年，四个六年，仿佛也就嗖的一声过来了，那么离他死去，其实也就是又嗖的一下而已。

那时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让自己一度喜欢得发狂，如今又恨得发疯的人，却不知该喜该悲？殷螭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剜空了一般的，不是痛楚，只是空虚。

他茫然转头看了一阵湖面冬景，又回头看向林凤致，却见他已经隔桌坐了下来，微微闭着眼，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些，这才想到他大病之后气血亏虚，每次站久了便会觉得头晕。

殷螭一直不知道林凤致到底在俞汝成营中吃了什么样的苦头，但重逢之后见他憔悴惊人，这还是他脱身后又将养了一个月的光景，料想才逃出生天的时候，自必更加不成人形‐‐那一场折磨，却全是为自己受的。

殷螭嘴上说着&ldo;你若是那次为我死了，可有多好&rdo;，其实心里清楚记得，当初收复昆明之后遍寻不获的那绝望，亲下诏谕要他死节的那痛苦，此生不堪再承受第二次，纵使时光倒转，料知今日下场，那时也绝对还是要一遍又一遍的祈祷他能幸存，哪怕折损自己寿命，哪怕有qg终遇无qg。

他心里翻腾，一时想问：&ldo;你对我，就当真全然无qg？&rdo;一时又想问：&ldo;你这般病体，还能撑得到所谓的大限？会不会明年就死了？让我恨也再无人可恨？&rdo;可是这些话，到底一句也问不出来，反而说了另外几句：&ldo;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跟我说些无趣的话？我闲是闲得紧，却也懒得陪你敷衍，没事你就走罢！

实在想留着，除非你再陪我上chuáng‐‐可惜我现下看你就烦，全无胃口！

&rdo;

林凤致却并不将他轻蔑侮ru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过了一阵才道：&ldo;我这回来，是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的两句话，此刻应该告诉你。

&rdo;殷螭问道：&ldo;什么话？&rdo;林凤致道：&ldo;先帝临终之前，向我附耳低言的那两句话。

&rdo;

殷螭冷笑道：&ldo;那不就是托你照应我么？你照应得我好！

委实对得起皇兄‐‐&rdo;林凤致道：&ldo;不是照应！

是先帝的心意，先帝对你‐‐&rdo;他停顿了一阵，凝视着殷螭，慢慢的道：&ldo;他喜欢你，你明白么？&rdo;

殷螭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话，还屏息等了一阵，听了这一句之后，登时大失所望，恼道：&ldo;废话！

我是他唯一亲兄弟，他不喜欢我喜欢谁？这样明摆的事也值得巴巴来讲！

&rdo;林凤致道：&ldo;不仅仅是兄弟的喜欢‐‐我当时一口回绝的，便是他的第二句话：他要我，以他的心意来待你，一辈子对你好。

&rdo;

殷螭不以为然，嘲笑道：&ldo;想讨便宜？你也不过大我几个月，便又想做我哥，做梦罢！

还说什么以他的心意‐‐&rdo;他忽然怔了一怔，失声道：&ldo;他的心意……你说的，不，他说的，那个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rdo;

林凤致轻声道：&ldo;你明白了罢？他为什么会写那样的遗诏，却又拿不定主意，托我抉择……我又为什么如此执著，拼着xg命也要纠正过错，倾覆反正？因为我委实辜负了他‐‐你，也委实辜负了他！

&rdo;

殷螭脸上却只有茫然失措的神色，并无辜负惭愧之容，过了半晌，才失声笑了一笑，道：&ldo;原来如此！

我便奇怪，为什么好好的放着他亲儿子不传位‐‐我还当他看得起我才gān。

&rdo;林凤致道：&ldo;你不觉得……&rdo;殷螭道：&ldo;我觉得怎样？反正安宁害都害死了，又不能活转过来‐‐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害的！

要算帐你先找你眼下的同党，别来问我讨什么良心发现。

&rdo;

林凤致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道：&ldo;那么先帝的心意‐‐他一直默默藏在心里，你不知道也罢，如今知道……&rdo;殷螭叹了口气，道：&ldo;如今知道又怎样？他藏在心里不说才是对的啊，他是我哥，又是皇帝，我也不敢对他怎样；反过来他想对我怎样，我又不肯gān的‐‐这么没可能的事，说出来也是白搭。

天底下有实惠才有乐子，谁要这般没影子的傻想头？&rdo;

林凤致一时无语可说，半晌默然一笑，道：&ldo;原来如此‐‐原来我们，确实都是傻想头。

&rdo;

他这一句话无限凄然，无限落寞，殷螭却立即捉住了挖苦的把柄，说道：&ldo;那是当然，谁有你傻？跟老俞还要来什么清白相爱，活该被他霸王硬上弓！

你还一直死活记恨我第一次qiáng要了你，你这样死脑筋，我不用qiáng，什么时候弄得到你？你生了这般样貌，又没有皇兄的势位，还敢玩什么有名无实的傻主意‐‐&rdo;林凤致声音微微冷了一冷：&ldo;是，我知道我很活该，我天生该当被你们玩弄，糟蹋之后，还得身心双奉，只因为你们说对我好！

我也真是自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