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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克肚皮下成串的铁轮子飞快地转动着,铁的履带一环紧迫着另一环,嘎嘎啦啦往前跑。
沟沟坎坎它都不再乎,脖子一挺就过去了。
它们一边疯跑一边咳嗽、打喷嚏、吐痰,横行霸道不讲理。
吐够了痰它就吐火球,吐一个火球它的长脖子就往后缩一下。
荒原上那些深沟被它打几个转儿就研平了,有一些土色的小人儿被它碾到泥里去。
它们跑过去的地方,地像犁了一遍似的,满目都是新土。
它们跑到沙梁跟前了,成群的子弹打得它们啪啪地响,没事儿,枪子儿奈何不了它们。
但它们身后那些兵却一片片地栽倒。
沙梁上跃出一些人,抱着点燃的高粱秸子,扔到坦克的肚子上,它们被烧得蹦高儿。
有的人打着滚滚到它们前边,轰隆几声,几个坦克死了,几个坦克受了伤。
沙梁上的兵像皮球,成群结队地滚出来,与那些戴铁帽子的兵打成一堆儿。
吱吱哟哟地叫,呜哩哇啦地吼,拳打的,脚踢的,卡脖子的,捏蛋子的,咬指头的,揪耳朵的,抠眼睛的。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
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
一个小兵打不过一个大兵,小兵悄悄抓起一把沙子,说:&ldo;大哥,论起来咱俩还沾亲呢,俺堂哥的媳妇是您的妹子,你别用枪托子擂我好不好?&rdo;大兵说:&ldo;算了,饶了你吧,我还到你家喝过一次酒,你家那把锡酒壶做的有机巧,那叫鸳鸯壶。
&rdo;小兵突然扬起手,把沙子打在大兵脸上。
大兵眼被迷住了,小兵偷偷地转到大兵脑后,一手榴弹就把大兵的脑袋砸得葫芦大开瓢。
那天的景儿太多了,长十只眼也看不过来,生十张嘴也说不过来。
戴铁帽子的一拨跟着一拨往上冲,死人叠成了墙,还是冲不过去。
后来又弄来了喷火机,一喷一溜火,把沙梁都烧成了玻璃。
飞艇又来了,往下扔大饼、肉包子,还扔花花绿绿的钞票。
折腾到黑天落日头,双方都累了,就坐下歇息。
歇息了一会,接着打,打得天地都红了,冻土都化了,死野兔子一片一片的,都是给活活吓死的。
这一夜四面八方都放枪放炮,照明弹一群群的往天上飞,照得眼都睁不开。
天亮时,一群群的铁帽子兵举手投了降。
一九四八年元旦早晨,我们一家五口,还有我的羊,小心翼冀地越过冰封的蛟龙河,爬上了蚊龙河大堤,我和沙枣花帮着大姐才把那辆木轮车拉上堤。
我们站在堤上,望着河里被炮弹炸得破破烂烂的的冰面,看着从大窟窿里涌上来的河水,听着冰块坼裂的嘎叭声,庆幸没掉到河水里去。
太阳照耀着河北的大战场,那里硝烟未散,喊话声、欢呼声、零星的枪声使荒原生机蓬勃。
一片片的铁帽子,宛若毒蘑菇。
我想起了大哑和二哑,他们兄弟俩被母亲放在一个炮弹坑里,上边连一点土也没覆盖。
回头看看我们的村庄吧,我们的村庄并没成为废墟‐‐这真是奇迹‐‐教堂还立着,风磨房还立着,司马库家那一片瓦房倒了一半。
最重要的是,我们家的房子还立着,只是在正屋房脊上,被一发臭炮弹砸了一个大窟窿。
我们进入家院,互相打量着,像陌生人一样。
打量了一阵子,便搂抱在一起,在母亲的领导下,放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