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人垂眸敛目，仍穿着那日画舫相遇时的一袭紫衫，规正地跪坐在梨花矮木桌另一侧，见他进来后便倏地抬起了头，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情思望来，像是盼到了久归之人的痴情儿般缱绻万千。

只是这楼中的ji子伶人入幕之宾多逾江流，哪有真正的痴心？

封九黎神情淡淡，唇角的笑容不曾变过分毫，撩开衣摆坐到花无艳面前。

青年见他落座后便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身体也不再紧张地绷紧着。

&ldo;这牡丹阁，倒是比别处风雅。

&rdo;封九黎勾着唇角，自顾自从桌前取了扣杯，倒出香茶如喝水般一口饮尽，&ldo;但封某是个粗人，无艳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rdo;

苏锦之轻轻笑着，向封九黎鞠了半躬道：&ldo;陋室朽阁，当不得将军一赞。

&rdo;

封九黎在战场厮杀驰骋十年，最烦的就是京都中这些人的故作风雅，于是他听到苏锦之的话便不由嗤笑一声，抬眸直勾勾地望向苏锦之，毫不遮掩眼中的轻谩，缓缓道：&ldo;有何担不起？又不是什么堂皇的宫殿，无艳公子谦虚了。

&rdo;

青年听着他这话，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木然抬头，对上男人凛然冷漠的双目后又惶惶垂下。

封九黎看他这样，心头的烦闷更盛，暗忖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又抹不下面子低头道歉。

苏锦之抬手捂住口唇闷闷地咳了两声，随后抬眸迎上封九黎高高在上看过来的视线，叫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清自己的脸，笑道：&ldo;将军说的是，无艳错了。

&rdo;

苏锦之给自己这波逼打一百分。

封九黎对上他那张稠丽清艳到极致的面容，心头无端地生出股莫名的感觉，仿佛他和他早已相见了无数次，在过去数年间他从未有过这种情绪，但哪怕算上这次，他们不过也才见了两面。

他微微皱眉，临着敌国千军万马也从不退缩的目光竟先行移开了，望着窗扉外的靡艳桃花漫不经心道：&ldo;公子哪有错，难不成公子邀请封某来此，就是听你认错的？&rdo;

&ldo;当然不是。

&rdo;苏锦之也垂了眼帘，他动了动身体，膝盖及地绕过矮桌跪行到封九黎面前，像是要蹭进他怀里一般。

封九黎看着他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了，青年一近，似乎从他皮肉里散出的牡丹花香也随之靠近，封九黎微微朝后仰身，想要避开青年的身躯。

可他才动，青年便猛然抬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掌，而后抬头望着他。

封九黎正欲挣开，却在看到青年通红的眼眶顿住了动作。

先前在画舫上隔得远，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此时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青年的一双眼瞳是淡淡茶色，像是他曾经在掌中把玩过的珍贵琥珀，映着春色的暖光被他的泪水一浸，显得尤为干净清澈，长睫微微一颤，眶中的泪水便擦过他眼下朱色的哭痣，砸到他的手背上。

被他的泪水一烫，封九黎下意识地一抽手，却被青年死死拉住。

青年用两只微凉的手捧着他的手掌，贴到他柔美的面颊上，引导他用手指一寸一寸细细描摹他黛色的眉，泛红的眼，和那妃色的唇‐‐

&ldo;无艳今日请将军来此，只是想问问将军……可还记得这张脸？&rdo;

青年流着泪，轻轻蹭着他的手掌，&ldo;可还记得……&rdo;

可还记得那个等了你十年的长乐，锦之。

封九黎碰道他温热的泪水，看着他精致的面容怔了片刻便回神，有些粗糙手掌的摩挲抚过青年滑嫩的面颊，继而挑起他的下巴，唇角挽笑道：&ldo;封某不知自己还在何处见过公子，不过……&rdo;男人顿了顿话音，再次开口时声里不自觉地掺了嘲弄，&ldo;公子生得这样好，封某如若见过，自然不会忘记。

&rdo;

说完，他便抽回了自己手，取了桌上的白帕擦着自己手背上的泪痕，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ldo;公子对谁都是这般作态吗？&rdo;

果然是伶人ji子，恐怕对谁都是这般放浪，柔媚无骨吧？

青年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男人如擦拭着什么秽物一般动作，嘴唇蠕动几下，轻声道：&ldo;锦之……&rdo;

封九黎没有听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道：&ldo;什么？&rdo;

&ldo;锦之……&rdo;青年垂着头，瘦弱的肩耷着，声音轻不可闻：&ldo;我的字，锦之。

&rdo;

锦之锦之。

君当长乐，如绸如缎，秀美锦之。

这是君长乐的父亲为他起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