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一天前，程大人便让家里婆子们过来，换了被褥枕垫，珍娘进屋后一看，发现丫鬟们更将梳洗之物也添上了，屋里便另有一番景象了：

梳妆桌上摆黄杨梳盒、琉璃镜台、玫瑰胭脂、茉莉花粉，四仙桌上有果盒、暖碗、茶酒杯盅各一套、银筷一副，香炉里正干燃着茉莉花，满屋生香，墙角下，才燃了几束松枝熏过，一个丫鬟正向外拎着烧过的干枝，想是为驱散潮气。

看得出来，程夫人是位很讲究的官眷，平日里也过得十分舒适，程大人对她，也是爱护有加的。

&ldo;夫人说了，不去外头用饭了，就在这里吃些便罢了。

&rdo;芙蓉板着脸，阴气嗖嗖地吩咐珍娘。

程夫人自己倒是一团和气的，笑眯眯坐在窗下的一把太师椅上，身上衣服也换成随常穿藕金回纹锦对衿衫儿，泥金眉子，一溜捧五道金三川钮扣儿，底下翠蓝遍地金裙，舒服妥帖得很。

丁香正捧着水盆出来，另一个丫鬟则在夫人身后替她细细抿着头发，头面除下大半，想是才梳过头发。

珍娘躬身低头道：&ldo;知道了，我这就外头去搬菜进来。

&rdo;

芙蓉没事找事，有意寻岔道：&ldo;夫人你听她这口风，一点儿恭敬态度没有，也不知她心里到底什么意思?还放不放夫人您在眼里了?&rdo;

珍娘依旧垂首，委婉妍静地开了口：&ldo;没有不恭敬夫人的意思，更不敢不放夫人在眼里，我这茶楼今后还得多多托赖夫人替我颂扬，说几句好话呢!&rdo;

程夫人注意地看了她一眼，正好有个丫鬟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送了上来，夫人便接在手里：&ldo;听芙蓉说，你对沏茶颇有心得?&rdo;

芙蓉听夫人提到这话，由不得凑上前来，对夫人耳语道：&ldo;老爷对夫人提过的那本什么茶书，我才也听她提到了，也不知是不是老爷给告诉的?小狐媚子想必有些本事，哄得老爷开心了，才将这地方交给她的!&rdo;

夫人脸色平静如常，倒对芙蓉嗔了一句道：&ldo;你倒知道得清楚!别提这个了。

&rdo;

芙蓉看不出夫人到底心里怎么想的，只得嘟嘴站到她身后去了。

&ldo;我家里有几个姨娘，&rdo;夫人的声音笑盈盈地：&ldo;也惯沏得一手好茶，老爷曾说过，我亲手沏的，也不如她们几个呢!只可惜这次出来，一个姨娘也没带出来，不然倒好跟你切磋切磋。

对了，上回老爷来，听说对姑娘你的手艺很是赞许，他可觉得茶好么?&rdo;

珍娘正要回话，忽听得夫人又接了一句：&ldo;总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回话吧。

&rdo;

依旧是笑着说的，可语气里却隐隐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珍娘二话不说，轻轻抬头。

此时正午，外头阳光正盛，可却比不上珍娘的眼睛更亮，笑意盈满她的眼眶，仿佛那倒映了艳阳的粼粼水面，表面平静，然而湖面下却有看不见的激流正在暗涌。

&ldo;可惜没能见着府上姨娘们，实是我没福气。

不过姨娘们的茶艺想是程老爷程夫人亲自指点的，我不过自己琢磨，哪里比得上?也没那个福份。

&rdo;

简单一句话，珍娘向程夫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不稀罕做姨娘?

却被芙蓉误会成另一种意思。

&ldo;夫人，&rdo;她忍不住又在夫人耳边细语：&ldo;看她这个狂样，当自己是什么了?一个农女，还瞧不上姨娘?呸!&rdo;

最后一字的声音略大了些，珍娘也听得清清楚楚，便看了芙蓉一眼。

却愈发勾起对方的火气来。

&ldo;你看什么?夫人叫你抬头，没叫你张着个大眼四处瞟!看这轻浮模样!&rdo;芙蓉在夫人面前，更比刚才在外面有恃无恐。

珍娘对这号人物的态度一向是：管你去死，当你透明不存在!

因此不理，也不答。

芙蓉见自己说出去的话，好像拳头打在棉花堆上，盐堆推进了海水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当了夫人和别的姐妹们的面，顿时觉得失了面子，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遍了双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