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听你的口音，像是江浙人？&rdo;杨度满目含情地望着静竹。

&ldo;先生说对了，我是苏州人。

&rdo;静竹答，声音仍是轻轻细细的。

&ldo;你来京师几年了？&rdo;

&ldo;两年多了。

&rdo;

&ldo;今天是跟父亲来的，还是跟哥哥来的？&rdo;

杨度不知不觉地想起前几年跟他一起去归德镇的妹妹来，她那时跟这位少女的年龄相差不多，也常常要自己把新吟的诗句抄好给她。

&ldo;我是跟师傅一起来的。

&rdo;静竹的声音更轻更细，头微微低下，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

&ldo;师傅，教你什么的师傅？&rdo;

&ldo;教我弹琵琶，吹箫的师傅。

&rdo;静竹的头更低了，长长睫毛下的眼睛里似乎水盈盈的。

杨度不再问了，他已略知静竹的身份了。

京师里妓院、戏班里许多从苏州卖身来的年轻女子，她们或卖笑或卖艺，总之都是身份低贱的可怜人，看来静竹是这中间的一个了。

杨度从隔桌席上借来一支小笔，静竹又替他磨墨。

杨度屏息静气地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将自己的新作抄录在小巧精致的绢扇上。

静竹一直凝神看着，对这位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的年轻才子，她心里充满了感激。

从他那一笔不苟的字迹中，她看出此人对自己是喜欢而尊重的。

静竹常受别人的喜爱，但很少受到别人以平等相待的尊重。

这份尊重，对她来说是一份多么难得的礼物啊！

&ldo;谢谢你，杨先生。

&rdo;当杨度写完&ldo;戊戌仲夏湘潭杨度题于江亭&rdo;一行字时，静竹方知词人的名字，她以极其真诚的心情向杨度表示谢意。

&ldo;粉壁上还有一阕《百字令》，是我的朋友写的，我给你题在背面吧！

&rdo;杨度翻过绢扇的另一面来。

&ldo;谢谢，不必要了。

&rdo;

&ldo;你不知道，他可是今科的榜眼公哩！

&rdo;

&ldo;我知道，刚才这里人人都在说。

&rdo;静竹不以为然地说，&ldo;他虽然是榜眼公，但我看他的那阕不如你的这阕好。

我喜欢的是词，不是榜眼。

&rdo;

此时此刻，正当不远处人们簇拥着夏寿田欢声笑语的时候，这位有可能是沦落下层的苏州少女的两句平平淡淡的话，犹如一块石子，在自命不凡而两挫会试的三湘才子的心中激起千百层涟漪。

他的心被震动了，世上居然有这样慧眼独具却又超凡脱俗的姑娘！

他后悔与她相见太晚，想起骡车已经定好，心中十分惆怅。

见静竹已站起，他只得把绢扇递过去。

静竹接过扇子，对杨度嫣然一笑，轻柔地说了一句&ldo;谢谢你了，杨先生&rdo;，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