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若灵光一现，韦氏在杨氏的话中探到一线有如生机的希望。

如果南归的是酷似柔福的静善，是静善假冒的柔福，那她的身份就会从尊贵的长公主跌落成欺君罔上的骗子，而骗子所说的所有话，自然也就成了不可信的谎言。

韦氏面对金人的怯懦，对宗贤的顺从，与儿媳共事一夫的耻辱，拒绝随侍赵佶的旧事，以及她那承袭了金人血脉的儿子……这些柔福可能已经对人说过，或将要跟人说起的内容，都将随柔福身份的转变被定性为谎言，一笔勾销。

&ldo;但……&rdo;韦氏又沉吟：&ldo;逃回去的确是柔福……&rdo;

&ldo;是不是柔福，还不是由太后娘娘你说了算？&rdo;杨氏笑道：&ldo;隔了好几年，想必南朝的宫人再见帝姬也会觉得有几分陌生，届时娘娘再把静善的遗骨带回去，说是柔福帝姬，不由人不信。

&rdo;

韦氏想想，轻轻摆首：&ldo;不好。

如此柔福犯的就是欺君大罪，连性命都保不住。

&rdo;

杨氏一叹：&ldo;娘娘就是心软。

娘娘忘了柔福当初是怎样当着太上皇和大王面羞辱娘娘的么？还有赵夫人宫中那次，她竟不顾娘娘性命要逼娘娘坠胎……说起来，她还真是娘娘的冤孽，娘娘还记得么？她出生的那日，太上皇本是在娘娘宫里的，结果因王贵妃生她，太上皇二话没说立时就赶去看王贵妃了……&rdo;

韦氏目中雾气氤氲。

不错，怎么可能忘记，久违的赵佶忽然出现在她宫院里，那是多么意外的恩赐，只一瞬，心便因他的光临明亮开来。

他转身进阁时衣袂微微扫过她的裙角，那么亲密的距离，她不由微笑，连带着觉得一向阴凉的晚风都有了暖意。

然而，他对她的温言软语忽然就那么仓促地终止，因那个小女孩的降生。

他走得急切而匆忙，甚至忘了道声别，或者，哪怕仅仅一个礼貌的回顾。

所以，他没有看见她彼时的眼泪……也无人曾看见那两点泪罢，因为，她让它滴在了无人看见的心隅。

也许正是这重原因，她对柔福从来没有由心而生的亲密和怜爱，虽然柔福满月及笄应有的礼数她一点不少。

柔福于她，一直只是别人的女儿，一个像生她的母亲那样，会分去赵佶之宠的，别人的女儿。

而且这个别人的女儿，还如一簇烈焰那般，明亮炽热，咄咄逼人，有足以灼伤人的温度。

她躲避柔福的光线和温度，像喜阴的植物躲避阳光。

有时，她疑心，其实自己害怕柔福清亮直率的目光，更甚于害怕柔福可能散布的有损她名节的言论。

那心底的愿望，仅仅是改变柔福的公主身份么？还是……让那双清亮的眸子永远消失？

不愧是多年相随的知心人，杨氏的话多合时宜，一句一句，道出了她希望听到的、必须狠心的理由。

&ldo;可是香奴，&rdo;在听完杨氏历数柔福的不是之处后，韦氏轻声问：&ldo;我们该怎么做？把静善的遗骨带回去？徐还会肯么？&rdo;

&ldo;给他点好处，他自会肯的。

&rdo;杨氏答道：&ldo;听说他是孝子。

当年他与老父一起随太上皇北上，现在他父亲年迈，却仍在五国城受苦，他必是不忍心的。

若娘娘承诺将他老父带回南朝，并将他亡妻遗骨一并带回去安葬，他有何理由不答应？&rdo;

韦氏垂目凝思，须臾，微微颔首。

杨氏又微笑说道：&ldo;正好娘娘要去五国城与乔娘娘道别，这事就交给奴婢办罢。

奴婢也会再与大王商议，略作些安排。

&rdo;

启程前往五国城是在半夜，因韦氏不忍等到天亮见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瞧着她远去。

那一夜她亲自守在他们床前，与他们聊天、说故事，哄他们入睡。

眼看着要睡着了，大儿子却又睁开眼睛，问：&ldo;娘，这些天你收拾行李，是要去哪里？&rdo;

韦氏跟他说早已准备好的答案：&ldo;是去五国城看看娘的姐妹，过两日就回来。

&rdo;

&ldo;我与弟弟能跟着去么？&rdo;孩子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