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第二辑忆念（21）

刘静译

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

--论几种文学偏见以及路遥的经验

李建军

很多时候，让一个简单而朴素的真理被所有人认同和接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这个真理如果与文学有关，似乎就更难让它成为一种普遍共识。

本来，文学是一种应目会心的艺术，而关于文学的知识，也大都是目击道存的常识，既不神秘，也不深奥，然而，正是这些常识，却常常是言人人殊，异见迭出。

例如，什么样的文学，才是真正的文学？什么样的作家，才是优秀的作家？这些问题，似乎并不复杂，似乎很好解答，但实际的情形，却是聚讼纷纷，莫衷一是。

相对主义者会这样回答：&ot;文学是一种反本质主义的艺术样式。

作为一种&ot;现象&ot;，它是只可描述而不可界定的。

文学就是你感受到的那种&ot;特殊&ot;的样子，就是你所理解的那个&ot;具体&ot;的样子。

因此，如何认识文学的真假，如何判断作家的优劣，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并无一定之规。

&ot;

然而，这样的取消主义态度，并没有说明问题，因为，在那些优秀的作家身上，总有一些共同的东西，正是这些共同的东西，使他们的作品能够克服种族、地域、时代、信仰、性别、年龄等复杂因素的窒碍，赢得读者普遍的认可和长久的热爱。

事实上，关于文学的真假和作家的优劣，人们已经从由经典文本提供的可靠经验中，提领、归纳出一些重要的判断尺度和批评原则，而这些尺度和原则，已经成为我们进行文学认知和评价的可靠的基础和必要的前提。

唯美主义者会这样回答：&ot;文学是一种纯粹的审美现象，是超功利的、无目的的，与道德、宗教、政治和价值领域的事情毫不相干。

因此，作家倘若想成为优秀的作家，文学想成为真正的文学，就必须把&ot;如何写&ot;当做问题的全部，唯一应该关心的是语言、技巧等艺术形式方面的问题。

&ot;

这种饮风餐露的&ot;唯美主义&ot;观念，无疑是一种狭隘而片面的见解。

完全没有伦理内容的&ot;纯粹&ot;的审美活动，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只要是经由人的心灵产生的事物，或多或少，都包含着人的情感态度，都潜含着人的道德反应，都存在一个价值选择和价值判断的问题。

事实上，在那些真正的作家看来，与认知相关的&ot;真&ot;，与伦理相关的&ot;善&ot;，与诗意相关的&ot;美&ot;，乃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的。

例如，莎士比亚就在《十四行诗》（第105首）中说：&ot;&ot;美、善和真&ot;，就是我全部的题材，&ot;美、善和真&ot;，用不同的词句表现；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三题一体，它的境界可真无限。

&ot;（《莎士比亚全集》，第11卷，第26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4月）

&ot;身体写作&ot;者会这样回答：&ot;文学就是&ot;欲望&ot;的别名，就是&ot;身体&ot;的镜像，或者按照一位作家在一篇题为《你是一条鱼》的序文中提供的信息：&ot;文学就是性！

&ot;而&ot;道德诗意&ot;和&ot;伦理境界&ot;则是一些与文学无干的伪概念，本质上是压抑甚至扼杀生命激情和创造活力的。

因此，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关心的，就不是价值和意义领域的问题，而是人的&ot;肉身&ot;，是人的感官体验，尤其是性的压抑和苦闷，而真正的文学，天经地义地就是释放里比多等内在压抑的秘密通道。

&ot;

这种停留于&ot;原始群&ot;时代的观点，本来不值一驳，然而，真是令人费解，它竟然是我们时代最为嚣张的一种文学理念。

其实，除非一个作家承认自己属于完全与众不同的&ot;另类&ot;，否则，他的&ot;身体&ot;里必然有一个已经&ot;人化&ot;的灵魂，而他的&ot;肉身&ot;的苦闷和焦虑，也必然要从心灵这个&ot;镜像&ot;上反映出来，必然要被升华为精神意义上的复杂感受。

如果非得把文学变成&ot;身体&ot;的奴隶，非得通过渲染&ot;性&ot;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来表现自己敢于堕落的潇洒和敢于无耻的勇气，那就不仅显示着作家精神的贫困和危机，似乎也在证明着&ot;身体&ot;的病变，践踏着&ot;身体&ot;的尊严。

当然，作家应该关心一切与人相关的事情，但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更倾向于在更高的意义上关心人，更倾向于把文学当做与读者的道德升华、人格发展和精神拯救密切相关的事业。

第62节：第二辑忆念（22）

功利主义者会这样回答：&ot;文学不是空中楼阁，不是一种抽象的精神现象，而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的价值必须经过市场的验证，在流通过程体现出来。

因此，那些印数甚巨、发行量很大、码洋很高、能被市场认可的文学，就是好的文学；那些能经受住市场考验的作家，就是成功的、优秀的作家。

&ot;

虽然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很有市场的一种文学价值观，但也实在是一些本质上反文学的理念。

因为，好的作品当然可能是洛阳纸贵、获得市场成功的作品，但商品价值不过是文学的从属价值，而不是主体价值。

所以，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有的作家很有名，但并不优秀，有的作家很优秀，但知名度并不高；同样，有些作品很畅销，但并不优秀，有些作品很优秀，却并不畅销。

因此，对这种极端功利主义的文学价值观，我们要保持警惕的态度，因为它不仅会导致文学评价上的鱼目混珠，而且还有可能使我们的文学沦为&ot;拜钱教&ot;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