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猫与飞鸟

和畅最终没有再联络娅枝。

　　她依旧和妈妈一起忙碌着，整理文件、安排场地、电话通知……这些都是和畅早已熟悉的流程，母女俩一如既往地过着二人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那次大肆哭诉只是她们共同遭遇的一次记忆偏差。

　　但事实上，和畅只是将心头的疑窦一直悄悄地保留了下来，那天以后和畅便知道，尽管娅枝和自己有相似的身世，两人的处境却又截然相反，她们俩就好像站在一明一暗的两个山尖上遥相呼唤，和畅觉得这样的交往太压抑了，她深知自己无法背负妈妈的嘱托，却也实在不情愿欺瞒娅枝任何事。

　　怀着这样的心思，和畅每每接到娅枝打来的电话，总是会控制不住地紧张，一紧张便应付得局促，那头的娅枝听出了端倪，替她担忧起来：&ldo;你的声音怎么了，不舒服吗？&rdo;　　&ldo;没事，只是这几天在打工，有一点累呢。

&rdo;和畅回答得轻而急，她明明从小最厌恶撒谎，甚至觉得被骗都比亲口说出假言好受些。

　　那时的娅枝尚不疑心，以为这语调的变化也是身体不适所引起的，她不无遗憾地安慰道：&ldo;这样呀，那你一定注意休息。

&rdo;　　&ldo;嗯嗯，谢谢你。

&rdo;　　挂断和娅枝的通话，和畅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领会自己的处境。

于是，她不得不保留那个问题，一直留到再一次与阿三见面的时候。

　　和畅与阿三坐在东方广场边缘两个相邻的石墩子上，等待着对面即将新鲜出锅的炸鸡。

阿三起初说大理石太凉，他们老家的人都爱念叨女孩子受了寒凉是要落下病根的，和畅便站起了身，她没想到阿三也跟着起身，将自己的夹克衫铺在和畅方才坐着的石面上，阿三轻轻挥手示意她坐下时，线条分明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和畅从未见过的神情。

　　&ldo;喂，你偷偷笑什么？&rdo;和畅撇撇嘴。

她悄悄地感慨，没想到自己和阿三竟然熟络得这样快，刚才阿三不经意间的笑容，真是腼腆得可爱。

　　阿三又笑了笑，却不再接她的话，拍拍裤腿起身去拿炸鸡了。

　　吃上了炸鸡，和畅忍不住道出心底疑惑：&ldo;如果觉得某件事是没有意义的，该怎么办？&rdo;　　&ldo;可以具体一些吗？&rdo;　　和畅想了想，便讲起一个久远的故事：&ldo;初中的时候，我参与保护动物的主题活动，在志愿者们那里听说了&lso;虐猫者&rso;这类人的存在，那时我才十二岁，面对网络上那些对小动物们用高跟鞋踩、用刀子捅、甚至拿开水浇的视频，我的心情唯有害怕。

后来，我真的在现实中遇见了那样的人，那个人竟是我的同学，我之前没有想到平日里和气又普通的他，竟然有这样黑暗的一面。

当时的我，碰巧看见了他正在施暴的情形，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冲上去救下了那只饱经蹂躏的小猫。

那只猫太惨了，它已经瞎了一只眼，浑身是血污和泥污，在我的怀里却还是高贵地一声也不吭，静静舔着肚子上一缕垂下来的烂皮，我哭着送它去救治……然而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最恐怖的事！

&rdo;　　阿三渐渐苦痛地皱起了眉，流露出不忍想象那残忍场面的神情，但他还是问下去：&ldo;那更恐怖的，是什么？&rdo;　　&ldo;是那个&lso;虐猫者&rso;他根本不讨厌猫。

他甚至很喜欢小动物，正常状态下一点也不凶恶。

他告诉我，自己只是必须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快乐，如果不这样就会心痒难耐，就像沾了烟酒的人戒不掉这笔开销，就像现代人品尝了科技文明的禁果，就再也戒不掉玩手机……阿三你知道吗，原来我根本没有救下那只猫，阻止了他伤害这一只，他还是会在不久的某天控制不住那欲望，对另一只动物下手的。

就算这个人不再是&lso;虐猫者&rso;，地球上依然存在千千万万个不去虐待动物，就无法快乐的人啊。

&rdo;　　&ldo;所以你，不明白人为何作为？&rdo;阿三渐渐明白了：&ldo;你认为正在做的某件事是没有意义的，就像小时候救猫一样，只是让要死的猫换成另一只而已。

&rdo;　　&ldo;对。

&rdo;　　和畅忽然明白，为何从幼儿园起就常任三好学生的自己，竟然情愿和这个红发青年无话不谈了。

阿三虽身在市井，却有着极高的感知共情力，总能敏锐地理解和畅的思绪所在。

他们是真正相知的两个人。

　　&ldo;十七岁时，我也知道中国还有成千上万个花鸟市场，工厂里生产着一大堆的牢笼。

我还是放走了那个花鸟市场的鸟。

&rdo;阿三缓缓地说：&ldo;只是因为她说，那里的鸟儿很可怜。

&rdo;　　&ldo;她，又是她。

&rdo;和畅低声重复。

　　和畅忽然莫名地烦闷，她渐渐抬高声音：&ldo;难道你的生活只有她吗？从前的你为了她一句话，冒险去干根本没有意义的事情，现在的你没有了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意义！

你把自己生命的意义寄托在那位天使身上，以为没有了她活着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浑浑噩噩，不舍得为你自己还有我们其他人好好活，真是笨蛋！

&rdo;　　和畅胡乱说了这一通后，垂下头通红着脸不再言语，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

过了良久，她听见阿三低沉而坚定地掷下一句话：&ldo;现在的我，确实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你等我。

&rdo;　　　　和畅走进家门，才想起自己手臂上还搭着阿三的夹克，她抬眼便望见那张小女孩的相片，和畅想，或许阿三是对的，她和照片中的小女孩毕竟无感情。

而对于妈妈，因为是她，所以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