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才是他所憧憬的，家的模样。

娅枝坐在他的身旁，乱挥着纤细的手指，讲着说不完的话；妈妈和向阿姨并肩坐在沙发上，即便烟火的爆响早就盖过了电视的最大音量，她们依旧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屏幕中人的口型，自然而然地相握着手，仿佛回到了亲密无间的大学时代……

父亲呢？卢定涛恍然想起，自己的记忆中似乎缺少了父亲的身影，当他和娅枝交谈、两位女主人依偎之时，父亲在做什么？他在注视着两个年轻人吗？他，在厨房里忙碌吗？他有没有夸赞娅枝长大了，有没有问她的学习状况……有没有，和她同时出现在哪怕只有一幕的记忆影像中呢？

卢定涛遽然意识到了什么‐‐父亲明明嘱咐儿子照顾娅枝，他自己却对娅枝很是疏离！

卢定涛细细地回想，娅枝来家中做客时，父亲总是简单地招呼几句便匆匆回避；他宣布和娅枝正式交往的时候，父亲也没有流露出太多欣喜，反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的卢定涛没有意识到这些，他曾以为父亲忙于事业，只是不擅长那些家长里短的社交罢了，所以面对朋友的女儿，稍稍显得木讷也很正常。

可是，父亲对明芳、对路菁、对其他的年轻女孩分明都自然得多。

&ldo;对不起。

&rdo;一个声音打断了卢定涛的思绪。

那是一张素不相识的面孔，说话者皮肤晒得黝黑，头戴黄帽，正在卢定涛面前费力地挪动一辆三轮车。

凭着出色的推理能力，卢定涛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他头脑里回想着，竟然渐渐地停住了脚步，恰好驻足在一辆三轮车前，三轮车主人不知他已神思游离，还以为是自己的车子拦住了他人的去路，连忙道歉，表示会立即将车挪走。

卢定涛感到过意不去，车主人并没有听到他那句&ldo;不用了，谢谢&rdo;，已经吃力地搬起了车子的后轮，于是卢定涛绕到那人对面握住车把，帮忙把车子挪下了人行道。

刚才，为什么不问清楚。

自责的念头在卢定涛的脑海一闪而过，反而让他愈发坚定了。

问清楚又能如何？父亲授予他的责任经过这么多年的酝酿、发酵，早就变化成了不一样的情感，他已不会再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对娅枝的看法。

哪怕父亲当时说出了娅枝的家族有遗传病之类的事实，卢定涛的内心也绝不会有丝毫多余的波动，他认定了的缘分，由不得&ldo;合不合适&rdo;作祟。

卢定涛又复加快了脚步，因为前方的超市正大声地外放着卓依婷的《恭喜恭喜》，他下意识地要快些走过去。

事至如今，卢定涛总算明白了古人庆贺端午，&ldo;谩说投诗赠汨罗，身今且乐奈渠何&rdo;的用意，光阴总要催着短景走，新年也总是要来到的，人们一定会放着&ldo;恭喜恭喜恭喜你呀&rdo;庆祝新年，哪怕有人在雪灾中失去家园，有人在前一夜失去家人，有人家道中落，有人忽遇变故。

因为必然地，他们这些遇挫的人也曾欢乐过，而每一个当下，都有人正在欢乐着。

只不过&ldo;身今且乐&rdo;，恰好不属于今年的他罢了，卢定涛豁达地想。

‐‐

娅枝与和畅的见面地点，是一家新开的猫咪咖啡厅。

娅枝是从和畅那里学到&ldo;种草&rdo;和&ldo;拔草&rdo;这一组流行词汇的，而这家名叫&ldo;喵喵星&rdo;的咖啡厅就是和畅的种草地点之一。

和畅将一只毛茸茸的银渐层搂在怀中，万般怜爱地将它从头抚到尾巴。

&ldo;人家都要被你薅掉一层毛了。

&rdo;娅枝笑道。

&ldo;所以他们要把抚弄猫咪叫做，&lso;撸猫&rso;。

&rdo;和畅又从头到尾巴地捋了一遍那只顺从的小可爱，将它递到娅枝怀中：&ldo;看，就像&lso;撸&rso;一个毛东西似的，形象吧？&rdo;

娅枝有时想，她与和畅都是90后，不过，用年代来概括人群实在是太不可靠了，90年代好比一节车厢，嵌在二十世纪大列车的尾部，她出生在车厢的头上，和畅则出生在车厢的尾稍。

即便所有人都驰行在同一个世界里，接触事物的方式已经全然不同了，已经走上工作岗位的人时间紧张，即便偶有时间接触网络，也会被当下越来越强势的大数据算法摸准了脉路，围困在自己通常浏览的几个类型中……第一次浏览了首页上推荐的几条&ldo;猜你喜欢&rdo;就放下手机时，娅枝竟警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天天地老去。

好奇心与求知欲，是属于年轻人的宝贵东西。

也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娅枝宁愿在困顿之时与更年轻的人们接触，让那种无畏世俗藩篱、探索外部世界的大勇气感染自己，好使自己也放下生活中的细小敏感，不被琐事囿住了本该自由飞翔的心情。

不过，这天和畅的心情并不好，尽管她依旧笑着，也依旧找话题聊天，但娅枝看得出她另有想要倾诉的东西。

&ldo;他好像在疏远我。

&rdo;和畅终于说出了主题，用的是强装漫不经心的语气。

娅枝没有明知故问&ldo;他&rdo;指谁，她早就猜到了一点原因，更知道和畅是清醒的人，绝不会向别人寻求解决感情问题的方法，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和放松心情的缺口罢了。

&ldo;你打算，怎么办？&rdo;娅枝将猫儿轻轻地放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