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已透过朝南开着的窗子，斜照到白子的卧房里，在床榻间明晃晃地亮着，白子这才恍恍惚惚地醒来。

巳时快尽了，算起来比平日起得晚了一个多时辰，白子却丝毫不急，慢悠悠地穿衣洗漱，仔仔细细地抚平外袍上的每一道褶皱。

墨竹林的这处院子就他和师父两个人，师父向来起得比他还晚，他有什么好急的。

这两个人当然也不总是这样闲散的，此前他们总要在各地之间游转说书，得忙着在新的地方安顿，忙着去寻适合说书的酒楼茶馆，紧接着就又得忙着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这不是前几日师父决定在悬城多待上一段时日么，平常那些需要紧赶慢赶的日程立时便被取消，二人每日的节奏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起初两三日，白子还愿意跑去街市上转一转，去巷口找当地人聊一聊，后来便厌烦了，他跟着师父走过了许多地方，悬城在其中可实在算不上什么景色极好或者风土人情极有趣味的。

既然没什么事情可忙，二人便乐于将更多的时间消磨在黑甜乡里，醒得一日比一日晚。

白子走出房间，想着先去把中午要吃的东西准备出来再去唤师父起床，他走过师父的卧房，抬眼顺着未关的窗向里望了望，床铺整洁，师父并不在屋里休息。

实在是很不合常理——

别说是这几天了，就是这么多年来，满打满算，师父比自己起得早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而且师父这人向来嘴皮子厉害却几乎不伸手干活，做个饭扫个屋子之类的事儿一年间能做上个三五次就算是他体恤徒弟了……

哪天不是自己看时候差不多了唤他起床，帮他整理床铺，今日他居然早早起来，还把被褥折得这么齐整？转变之大让人难以接受……

白子正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忽听见师父的声音：“日上三竿了才起来，白子你最近可真是越发懒了！”

白子转身，见这个出言便让人气得想翻白眼的人正站在院门口，月白衣衫，长发半束，眉目间的笑意清朗得像是能融进日光里。

这样的人随便在什么地方一站都该是幅赏心悦目、宁静温朗的画面啊——如果手里没有那支一奏百鬼哭，一鸣万人愁的紫竹笛。

白子一见这笛子，就觉得太阳穴跳动着疼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师父这几天对这笛子越发上心了，随身带着都已经无法满足，想起来了就得吹上几段，吹的时候还要特意扯了白子来听。

白子这人性子还总是温温吞吞的，虽说常打着腹稿数落着师父的不是吧，但你要是让他当着师父的面儿将这些话说出来，可真是比要他命还难上几分。

所以他就只能忍着，偶尔说一些违心的话来哄哄师父，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师父尽快将笛子放下。

紫竹笛在师父灵巧的指间转动着，像是即将拿出来吹奏的前兆，白子心里暗叹一声不好，连忙随口扯出个话题来，盼着能阻他一会儿是一会儿，问道：“师父您今日这么早便出门，是有什么事情么？”

“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看今日天气晴朗喜人，去林子里练练笛子而已，没见我拿着笛子么？”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竹笛，“为师前几日在街市上瞎逛，收了几份不错的谱子，方才练了其中一首，吹给你听听？”

白子一声“不”

字还涩在嗓子里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一声尖锐锋利的笛声戳破了空气刺进他的耳膜里，师父似乎还刻意为了韵致在尾音上加了些花儿，因这强加的颤音而破碎的笛声却更显得凄厉了几分……

“师父，我忽然想起家里的盐和醋好像用完了，我先去街市买些再回来！”

说罢，白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直跑到这笛子声不再刺耳才将步子缓下来。

和笛声隔了足够的距离，听不见诡异的颤声和转音，那一声声尖锐的笛音似乎也显得柔和了些。

白子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慢悠悠地走着，怎么也得等师父笛子吹累了再回去。

一颗石子滚动着停在一个过路人的脚边，白子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个人，绛紫外袍上有檀色的曼陀罗样式底纹，长发束得一丝不苟，白子见惯了师父的相貌，倒不觉得此人五官有多么出彩，但按照平常的审美来看定然也是人上之姿。

白子忽然意识到一直这样盯着陌生人看不大礼貌，紧忙将视线移向别处，余光里看到那人礼貌地笑着点了点头，两个人便错开了身子，各自向前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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