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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篱之内的院子,薄薄的泥层下面尽是岩石,只能种些番茄、蚕豆、芭蕉之类,却不能种树木。
竹篱之外,坡岩起伏,尽是荒郊。
因此这小屋赤裸裸的,孤零零的,毫无依蔽;远远望来,正象一个亭子。
我长年坐守其中,就好比一个亭长。
这地点离街约有里许,小径迂回,不易寻找,来客极稀。
杜诗“幽棲地僻经过少”
一句,这屋可以受之无愧。
风雨之日,泥泞载途,狗也懒得走过,环境荒凉更甚。
这些日子的岑寂的滋味,至今回想还觉得可怕。
自从这小屋落成之后,我就辞绝了教职,恢复了战前的闲居生活。
我对外间绝少往来,每日只是读书作画,饮酒闲谈而已。
我的时间全部是我自己的。
这是我的性格的要求,这在我是认为幸福的。
然而这幸福必须两个条件:在太平时,在都会里。
如今在抗战期,在荒村里,这幸福就伴着一种苦闷——岑寂。
为避免这苦闷,我便在读书、作画之余,在院子里种豆、种菜、养鸽、养鹅。
而鹅给我的印象最深。
因为它有那么庞大的身体,那么雪白的颜色,那么雄壮的叫声,那么轩昂的态度,那么高傲的脾气,和那么可笑的行为。
在这荒凉岑寂的环境中,这鹅竟成了一个焦点。
凄风苦雨之日,手酸意倦之时,推窗一望,死气沉沉;惟有这伟大的雪白的东西,高擎着琥珀色的喙,在雨中昂然独步,好象一个武装的守卫,使得这小屋有了保障,这院子有了主宰,这环境有了生气。
我的小屋易主的前几天,我把这鹅送给住在小龙坎的朋友人家。
送出之后的几天内,颇有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与诀别一个人的时候所发生的感觉完全相同,不过分量较为轻微而已。
原来一切众生,本是同根,凡属血气,皆有共感。
所以这禽鸟比这房屋更是牵惹人情,更能使人留恋。
现在我写这篇短文,就好比为一个永诀的朋友立传,写照。
这鹅的旧主人姓夏名宗禹,现在与我邻居着。
1946年夏于重庆
敬礼
象吃药一般喝了一大碗早已吃厌的牛奶,又吞了一把围棋子似的、洋钮扣似的肺病特效药。
早上的麻烦已经对付过去。
儿女们都出门去办公或上课了,太太上街去了,劳动大姐在不知什么地方,屋子里很静。
我独自关进书房里,坐在书桌前面。
这是一天精神最好的时光。
这是正好潜心工作的时光。
今天要译的一段原文,文章极好,译法甚难。
但是昨天晚上预先看过,躺在床里预先计划过句子的构造,所以今天的工作并不很难,只要推敲各句里面的字眼,就可以使它变为中文。
右手握着自来水笔,左手拿着香烟,书桌左角上并列着一杯茶和一只烟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