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令的一张长脸胀得发紫，尤其是在姜离把那柄包着黑布的巨剑搁在他颈子上，还大嚷大叫着要割下他的狗头的时候。

他的脸愈来愈紫，看上去好像中了毒。

他的心里比中毒还要难受，还要屈辱，因为他王三东是一个最讲规矩的人。

他是一个读书人，四十六岁才中举人，回家乡捐了县令候补，该他运气好受秦知府提携，两年便转了正。

虽是老书生，但是他觉得自己并不迂腐，他自认为有他自己的执政理念，那便是规矩，一切都要按规矩来。

比如在九南县，他王老爷就是规矩，只要在这片地界上，向天上三万里，向地下九千里，都得他说了算。

同样的，如果是他的上级，比如秦知府，那就是他王三东的规矩。

所以秦知府对他的授意，他必须得听呐，而他对捕头的命令，那捕头也不能违呐，要不然这天下还不乱了套？他知道自己为难卫正明不是做什么善事，可是当政者讲什么善恶？他可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他懂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这样是在维护天下的大治！

可是眼前这姜离俨然是世上最不讲规矩的人，在王县令看来，就算你真是钦差，要杀他也该审清楚问明白，夹子棒子过一遭，逼他在状子上签字画押，然后行刑，断头饭是不能少的，游街喊冤是不能少的，否则根本就不算杀了一个人，至于是斩是绞还是车，他全不在意。

姜离就这么拿着剑要砍了自己，这算怎么回事？自己不能让他杀了，否则这天下岂不要乱了套？

但是当刀锋蹭到他颈子上的汗毛时，他发软的腿和不争气的尿教给他一个新的规矩：自己想活着和天下没什么关系，就是怕死，现在谁能杀他，谁就可以做他的规矩。

姜离在校场惺惺作态，大闹了一番，还硬要卫正明出来拉着他，说原谅王知县，这才罢休。

随后一行六人回到客栈歇了一晚，翌日晨时上路赶往洞庭府，路上还在笑话王知县当时那满身的尿骚味。

“我说这王知县也该算是读书人中有出息的一个了，怎么就如此不堪。

柳秀才，你们科考要读的圣贤书，究竟都讲些什么，能把人读出……嘿嘿……”

姜离一边坏笑一边大声说着。

柳容却不答话，低下头一打马，独个溜达到队伍前面去了。

姜离心中暗叫麻烦，忘记柳容这家伙小气了，连忙高声叫道：“呀，柳容兄弟，柳如海兄弟！

在下有口无心，给你赔礼了！”

柳容只管埋头在前面一个人走，对姜离的道歉不作理会。

姜离无奈，只得收住心思，在脑中回味与九南县捕头的比武，一路上不再说话。

武功练到一定的境界，往往会遇到诸多瓶颈，再靠日积月累的习练很难提升，因此对他而言，一场高水准的打斗很可能成为自己在武学上取得突破的契机。

比如这次，姜离头一回点了别人的刃，而且对手是个实力颇为不凡的高手，有了这份经历和自信，姜离在日后对敌时就会比过去强上一个层次。

更重要的是，在隐梅村时，吴清远对他详细讲解了自己与卫正明率领的军队的那场血战，从招数到心理，分析得细致入微，正是从那里姜离悟到了“攻心”

的剑法，才会在九南县用一记点刃让对手失去战意。

除此之外，姜离翻来覆去回想捕头大汉的那十七刀连斩，对于快速连击、减少收招间隙的运劲法门也隐隐摸着些门道。

对江湖上的武人来说，实力这种东西是存在的，但是却没有明显的级别和界限。

姜离这一番领悟，既没有让他学会什么新的高妙招数，也没有增长他的几分内力，但是如果说实力，他确实已经提升了一大截。

不过当然，实力对胜负的决定性也没有那么大，否则如若高手都能轻松战胜实力弱于自己的人，江湖上占绝大多数的平庸之辈还闯荡个什么劲儿？真正到了决生死的关头，这世上有武功，也有毒药，有势力，有权力身份，有宝刀宝甲，还有能使鬼推磨的银子，什么隐士高人、名门宗主，要是自己不注意，一样能让小喽罗拉下马。

剩下七个县的路程再没生出什么波澜，众人相安无事，姜离沉浸在自己的武学领悟中；吴清远与卫正明并马走在最后，谈得极为投机；小婷赶上前去叽叽喳喳地与柳容搭话；熊劲在小婷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缀着，满眼警惕戒备地盯着柳容；柳容却好像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致，随意应和着小婷，低头在前面只管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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