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倾颓，从者甚众。

宋戎列在殿侧，沉默不语，心中渐寒。

他虽久不在朝中，却绝不愚驽。

那些罪名显然并非空穴来风，朝臣既然敢如此指摘陆璃，即使有夸大扭曲之处，也必然因为陆璃确实做下了这些事。

可他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可以不必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可以继续左右逢源笼络人心，难道真就只是因为日渐势大，所以目中无人骄横狂妄，以至于自绝生路?

英挺剑眉越发蹙紧，宋戎目光愈深，落在那道立于班首的身影上。

自从进入朝堂，陆璃就从未发过一言，只是傲然默立，双目似阖未阖，不知究竟有没有将那些指责唾骂听进耳中。

&ldo;右相大人‐‐&rdo;

户部尚书声音清朗，压过朝中大半嘈杂话音，出班朝陆璃遥遥拱手：&ldo;已至今日，右相不可一错再错。

相府所抄钱物与右相这些年所敛财款相比，不过九牛一毛，如今国库亏空，右相可愿捐出剩余家财，将功折罪，以正为臣之心?&rdo;

陆璃这些年虽然掌控朝堂，大肆剥削朝中官员，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为政却并不暴虐，待百姓也不算苛责。

户部尚书是由侍郎升上来的，因着还算宽厚的税收田策，对陆璃恶感总不及朝中官员。

眼看诸臣你一言我一语，几乎要将陆璃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忍不住开口插话，悄然递过了个转圜的台阶。

&ldo;笑话!陆璃罪大恶极已被罚没抄家，钱财原本就该充入国库，如何还能算作将功折罪?&rdo;

大理寺卿冷笑出列，狠狠抢白一句，目光扫向那一道玄色身影：&ldo;陆璃，若是你仍有财产藏匿不报，罪名便又加一等!&rdo;

&ldo;不过一死而已，再加一等，若是非要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便也随你们。

&rdo;

苏时轻笑一声，终于开口，漫不经心地落下目光，似乎丝毫不曾将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放在眼中。

&ldo;陆璃所求，无非畅快淋漓，纵情一世而已，还从未操心过死后之事。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锦衣玉食、花天酒地，转眼也就挥霍尽了，哪里还留得下来什么?&rdo;

他的语气格外傲慢轻佻，叫大理寺卿脸色阴晴不定，却又不敢当堂太过放肆，终于还是忍下怒气，狠狠拂袖回班。

户部尚书也被呛得一时哑然，神色似有惋惜，轻叹一声，同样退了回去。

连戴罪者自身都不打算辩白，朝堂论罪几乎没了什么真正的意义，再说下去反倒像是无理的纠缠宣泄。

喧沸朝堂渐渐安静下来，陆璃的罪名被一条条理出，逐条呈上去。

宋执澜坐在天子位上，眉眼隐没在在十二旒下，语气无波无澜：&ldo;刑部，右相依律该定何罪?&rdo;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拱手俯身：&ldo;右相罪大恶极，按律当下入天牢，择期问斩，家中财产一应罚没，并究其从党之罪……&rdo;

处心积虑，机关算尽，原来不过就是为了这么个结局。

真到了这一步，心里居然奇异地没了任何感觉。

宋执澜垂下目光，一手不觉攥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淡声开口：&ldo;照办就是，今日就到这里，诸卿多有劳累，散朝罢。

&rdo;

话音落下，他已自龙椅上起身，大步离开。

退朝礼声压着皇上离去的身影响起，反而叫朝臣们有些无所适从，各自怔了一阵，窃窃私语着离去，说得也无非是右相此番只怕难逃一死的闲话。

宋戎立在原地，那一句&ldo;择期问斩&rdo;似乎还在耳畔，叫他胸口积郁得厉害，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开口，却又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户部尚书或许只是无心一问，却忽然替他点亮了一盏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