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午笔记》载有顾杲为哥哥投降事，而写给哥哥的一封信。

头一句就提到，早先曾收到顾棻于城危时寄回的家书，里面&ldo;以死自誓&rdo;。

顾杲说当时睹此语，&ldo;弟既痛楚，旋复痛快。

盖悲兄之死，而幸国家有忠臣、先人有肖子。

&rdo;然而，&ldo;不图今日乃至于斯也！

&rdo;他批评哥哥：生死之际，虽难顾天地之惨何似，况骂贼求死，不过一启口之易耳。

城破苟免，一误也。

被执苟免，二误也。

入京而又苟免，三误也……至于名伪籍，其玷已甚，不可复云误矣。

[108]

所论头头是道：先有&ldo;三误&rdo;，及拜&ldo;伪职&rdo;，则&ldo;其玷已甚&rdo;，不再是&ldo;误&rdo;了。

这样一种经过，适用于降附者中的大多数，除开少数削尖脑袋的干进之徒。

其实，很多人在投降前，最初都和顾棻一样有赴死之志，或表现得并不怕死。

例如明末百科全书式通才、&ldo;四公子&rdo;之一的方以智，&ldo;闻变，走出……潜走禄米仓后夹衖，见草房侧有大井，意欲下投，适担水者数人至，不果&rdo;，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四处找寻的家人找到，逼着他去闯军处报到（&ldo;家人惧祸，已代为报名矣&rdo;），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归附了闯军。

[109]再如庶吉士张家玉，&ldo;贼怒，缚柱上欲刳之，颜色不变，异而释之。

愈欲其降，不可。

遣人往拘其父母，乃降。

&rdo;[110]他是因孝而降，没有满足朱熹的愿望，将与父母的&ldo;天理自然&rdo;给忠君的&ldo;义务&rdo;让道，但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正能担当的人。

几年后，他在东莞抗清，&ldo;矢尽炮裂，欲战无具&rdo;，&ldo;自投野塘死&rdo;。

[111]

归结起来，绝大多数投降者或未能一死了之者，无非只因心中&ldo;私&rdo;字一闪念。

我们现在管这种情形叫&ldo;人性&rdo;。

比如眷恋生命，比如懦弱，比如犹疑，比如不忍连累家人……哪怕像龚鼎孳那样，&ldo;我原要死，小妾不肯。

&rdo;这些，本来都属于正常人性，不高大，但也谈不上可耻。

照我们今天的观点，每个人作为生命个体，允许而且应该拥有一点自我的空间，在重大的关头可以替自己做些考虑。

在美国，哪怕是干了坏事的犯罪嫌疑人，法律也承认他有权首先保护自我而&ldo;保持沉默&rdo;。

而我们的&ldo;传统道德&rdo;，不会给个人这种空间。

因为我们要求的&ldo;忠&rdo;，基于人身依附及占有，是个人无条件、无保留地对&ldo;所有者&rdo;（君主、国家等）的服从和献出。

糟糕的是，这种要求还完全以&ldo;正义&rdo;面目出现。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