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祥见她眼圈发红，就听她说下去:

&ot;穷算什么!你大妈原先比谁不穷?苦，你大妈比谁不苦?病，这又算什么!残酷时候，敌人三天两头来抓，不知什么时候活，什么时候死这统统不算一回事孩子，只有一点儿我受不了，我就是离不开八路从事变以后，我那穷家，哪一天断过八路军呢?人来人往，不是干部，就是战士，不是大队，就是小队，弄得我没有时间渣儿，累得我站都站不住，只要同志们吃上喝上，我就心里痛快可是猛古丁地都开走了，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睁睁眼，看不到一个穿军装的，你说这是怎么个滋味?我心里空落得像是没有个抓挠头似的夜里睡不着觉，我就一个一个挨个儿想你们你们的模样儿，家乡住处，脾气秉性，谁我也没有忘可你们连个信都不给我打一封来……&ot;

大妈滴下了眼泪

&ot;不能这么说，大妈，&ot;郭祥说，&ot;同志们都没有忘记你&ot;

&ot;去吧，&ot;大妈擤擤鼻涕，&ot;那为什么不来个信?&ot;

&ot;大家忙呀!&ot;

&ot;忙?我问你:你们拉屎不?尿尿不?&ot;

郭祥笑了

&ot;兔崽子，你别笑&ot;大妈把烟锅乓地一磕，&ot;你回答我的问题!&ot;

郭祥笑着说:&ot;就是再忙，还能不拉屎尿尿!&ot;

&ot;着哇!&ot;大妈说，&ot;你们就用拉屎尿尿的工夫，也能给我写几个字嘛!&ot;

大妈说着生起气来，把烟袋一放，两手向外推着郭祥:&ot;去去去!&ot;

&ot;你不要，我还不走哩!&ot;郭祥缩缩脖，装个丑样儿

&ot;不走，我就揍!&ot;

&ot;来吧，我代表大伙挨揍!这是光荣的&ot;郭祥说着，把头伸给大妈，&ot;我看你还是舍不得吧!&ot;

大妈噗哧一声带着泪花笑了

郭祥接着装了一锅烟递给她，大妈盘着腿抽着，心平气和了许多她问:

&ot;南蛮子现在怎么样了?&ot;

&ot;哪个南蛮子?&ot;

大妈跳下炕，把墙上挂着的一个装相片的镜框摘下来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土，递给郭祥，指着其中一个说:&ot;就是他!&ot;

&ot;咳，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邓团长&ot;郭祥说，&ot;他去年打兰州负了点儿轻伤，还在医院里休养呢&ot;

&ot;我不信&ot;大妈说，&ot;要是负了点儿轻伤，他会一直住在医院里?&ot;

&ot;确实，伤不太重&ot;郭祥带着笑安慰说，&ot;现在快好了&ot;

&ot;怪不得他不来信&ot;大妈又是怜惜又是赞叹地说，&ot;这个人革命可真叫坚决一打仗就往前冲，当了团长还是那股劲他那爱人还是我介绍的哩!现在两口子过得怎么样?&ot;

&ot;很好生了个白胖小子，听说有十来磅重&ot;

大妈笑起来，小烟锅子在坑沿上磕得乓乓的响

郭祥看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红枣木镜框里，挤满了军人照片其中有他现在的团政委周仆，他现在的营长陆希荣，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这些人大都穿着当年的粗布军衣，也有的是农民打扮，手巾包着头，腰里束着皮带，皮带上掖着盒子一个个面容清瘦，但精神奋发，姿态英武，充满了游击战争年代的风采大妈对这些人一一问了一遍可惜有许多人，郭祥不认识，未免使大妈感到遗憾

她小心地把镜框挂在墙上，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ot;小迷糊不知道哪儿去了，连个相片也没有他的&ot;

&ot;哪个小迷糊?&ot;郭祥问

&ot;你不准知道&ot;大妈摇摇头忧郁地说，&ot;他年纪太小他爹妈都叫日本用刺刀挑了，11岁就参加了咱们军队人猴瘦猴瘦，走也走不动，部队就把他托给了我晚上不喊醒他，就给你尿一大炕就那还非跟我钻一个被窝不行天气热了，我说:&39;小子，这么热你还要跟我钻一个被窝?&39;你猜他说啥?他说:&39;妈，那咱俩就伙盖一个被单儿吧!&39;自他一来，大乱不能跟我睡一个被窝了，觉得吃不开了，就时常跟他打架，还说:&39;这是我亲妈，你算哪里的野小子!&39;小迷糊就哭了我说:&39;小子，什么是亲的后的?你再长两年，好好抗日，你就是亲的;他不好好抗日，调皮捣蛋，我就把他轰出去&39;小迷糊就笑了，说:&39;妈，我一定好好抗日&39;这小子其实也不迷糊，也知道待我亲他见到别人乱使我的烟袋，就用小刀刻上记号，专让我使他一直在咱家呆了半年，后来部队又把他领走了我真不愿让他走，弄得我哭了好大一阵这多年，我老打听，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有时候做梦，还梦见他给我捅烟锅子呢……&ot;

这时，只听屋门&ot;哐啷&ot;一声，大乱跳着走了进来&ot;报告!任务完成&ot;他故意装作军人的样子，在炕沿下打着立正，嗓音洪亮地叫

&ot;你看他那怪样儿!&ot;大妈用烟袋冲他一指

&ot;我瞧瞧你的钢笔!&ot;大乱说话就爬上了炕，扳住郭样的脖子

&ot;下来!&ot;大妈威严地晃晃烟袋杆儿大乱手疾眼快，把钢笔抢到手里，拔开笔帽，在指甲盖上画起来了

&ot;你瞧见没有?&ot;大妈指着大乱对郭祥说，&ot;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司令员，政委，一下就爬到人家脖子上不是捅这，就是捅那以前是让机枪班给他做弹弓，以后就死求白赖地要子弹壳，换底火，翻造子弹，打枪，瞄准;你们都野战走了，这又玩鸽子你瞧瞧他那脸蛋上是什么?&ot;

郭祥这才注意到，大乱的左眉梢上有一个小小的窝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