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快上来坐嫂子!没有外人!&ot;

大妈勉强压住火，打量了两位来客一眼，一个20多岁，乡村干部打扮，穿着紫花布的庄稼小褂，戴着顶蓝色的解放帽儿;另一个却是六七十岁的白胡子老头儿真奇怪，这么不同年龄的朋友，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一个炕桌上来的

小契见大妈不动，又跳下炕来，端起酒盅劝说:

&ot;嫂子，快上去!我说没有外人就是没有外人，这位是‐‐&ot;他指了指那位乡村干部模样的青年，&ot;这位是大楼底的治安员，我的同行我们认识好几年了&ot;他又指了指那个白胡子老头儿，&ot;这一位大伯是，是……&ot;他显然忘记了老人的名字和村名，卡住壳了

&ot;我是河那边小王庄的&ot;那个老头挺有精神地接上去说

&ot;对对，他是小王庄的王大伯，织铜罗的&ot;小契说到这儿，又对那老者一笑，&ot;我们认识也快有一年了吧?&ot;

&ot;可不是，我今年春天过你这儿……&ot;老头也哈哈一笑，&ot;这才叫&39;有缘千里来相会&39;哩!&ot;

大妈一听，这大楼底，这小王庄，一南一北，都在30里以外心里又急又气，当着人不好细问，又不好发作，勉强笑一笑，然后对小契说:&ot;今儿晚上，你到我那儿去一下&ot;说过，就回身走了

傍黑时候，小契来了他头发长长的，穿了件破黑褂子，少了两二个扣门儿他往炕上的被摞子上一仰，懒懒散散地说:

&ot;嫂子，你喊我什么事呵?&ot;

大妈把头一扭，没好气地说:

&ot;你出了这么大事，都不告我一声儿!&ot;

&ot;没什么大事呀!&ot;他眨巴眨巴眼

气得大妈用烟袋锅冲他一指:

&ot;我问你，又卖地了没有?&ot;

&ot;哦，是这事儿呀!&ot;他像儿童一般羞赧地笑了一下，然后满不在乎地说:&ot;是，又去了他娘的二亩!&ot;

&ot;小契!&ot;大妈沉痛地说，&ot;你今天&39;去了他娘的二亩&39;，明天&39;去了他娘的二亩&39;，你有几个二亩?我问你现时还剩下多少?&ot;

&ot;还有亩半&ot;

&ot;是村北那一亩半不是?&ot;

&ot;是&ot;

&ot;那地紧傍着大路，还有一条小道儿，一亩半也不够了&ot;大姆受了口气，&ot;你就没想想，你就是不吃不喝，弦子还要吃呢!你让他跟着你喝西北风么?&ot;

&ot;这有么法儿!&ot;小契神色凄然地说

&ot;你就非卖地不行?&ot;

&ot;你说可有么法儿!&ot;小契又苦笑了一下，&ot;前年你弟妹得了那么一场大病，请先生吃药，欠了好几十万临死，用了一个棺材，又欠了好几十万最近一天价堵住门要账，弄得我门都出不去了，还怎么搞工作呀!气得我一咬牙就把地卖了……唉，车到山前必有路，像咱们这种主儿，也就是走一时说一时吧!……&ot;

小契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大妈也难过起来，沉了沉说:

&ot;这事儿，你怎么就不事先告我一声儿?&ot;

&ot;你一家紧抓紧挠，还不够吃哩，&ot;小契叹了口气，&ot;告诉你，不是叫你白替我难受么!&ot;

太妈半晌不语，把小烟笸箩推到小契面前，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又劝说道:

&ot;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可是，小契，你也忒价的没志气了你那胡吃胡喝，怎么就不改改?你刚卖了地，就又请人吃喝去了，我要不是亲眼碰见，你敢许还不承认哩!&ot;

&ot;嫂子，这你可就误会了&ot;小契从被摞子上抬起身来，一边卷着烟一边说，&ot;这两个人，都是好几年的老朋友了人家大远来瞧我，我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去?我小契宁肯自己挨饿，也不能把财帛看得那么值重!&ot;

大妈把烟袋锅子一拉，说:

&ot;兄弟你别这么说，我并不是劝你小气有人把一个钱看得比磨盘还大，那种人我最看不上眼可是你那朋友多得像满天星，你想想，你一天到晚，还有干活的工夫没有?……再瞧瞧你那认识&39;好几年的老朋友&39;，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我问你，那一老一少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ot;

说到这儿，小契禁不住笑了:

&ot;要说也简单前年有一回出门，刚出村一上堤坡儿，就碰见一个人守住辆破自行车干叹气我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心里忽然估摸了一下子:&39;他想必是车子坏了，人家走到咱这地方儿，不帮忙也得出个主意&39;回转身一问，果然是车子上丢了个螺丝我一瞅车上驮了一小捆烟叶，车把上挂着一个小手巾包儿，兜着四五个小窝窝头我一想，这绝不是跑买卖的，那些投机倒把的家伙，在集上大吃大喝，用不着带这个一问，果然是个村干部，生活有了难处，驮一点家里的烟叶到县城里去卖家里孩子还等着吃哩我就由不得自己，转来转去帮他找那个丢了的螺丝找了一阵，没有找见我就给他出主意，到马店集上去修怕他走岔了道儿，就领了他一截儿，离咱这家门口就不远了这时候，我这心由不得又估摸了一下子:&39;我一天价玩车子，车子兜里，或许那个破抽屉里，说不定有这么个螺丝，要能找到，就省得人家到集上去了&39;这样，我就把他让到家里东翻西找，找了好半天，也就算是巧，把那种螺丝找出来了也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他正刻推车子要走我这心就由不得又估摸了一下子:&39;他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集也散了，烟叶还没有卖，那几个小窝窝头哪里够吃?晚上回不到家，准得挨饿何况这是同志们哩!&39;我就不管他怎么推辞，吃了饭才让他走了……&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