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者踩着木梯正从院墙上取下几只碟，碟里的蜜水已被葫芦豹们享用殆尽。

&ldo;白露&rdo;一过，大地无花可采；&ldo;霜降&rdo;已毕，蜂们无蜜可食，那过冬就全凭孙老者的一片善心了。

陈八卦说：&ldo;你真真是把一群野物惯坏了，它自己连越冬的蜜都不储存了，就全靠你盘子里的蜜水了。

&rdo;

孙老者也不言语，收了蜂碟，下了梯子，问高二石：&ldo;前天死在河滩上那个逃荒的，你给我埋了吗?&rdo;高二石答：&ldo;这一个月里，你叫我收埋了三具尸骨。

板板子虽薄，但毕竟都是棺材，坟地又是你指的阳坡子。

你给的掩埋钱没花完，余了几个&lso;锅子&rso;我叫人买了烧纸给围了火。

&rdo;孙老者伏身去整理晾在房阶上的一堆旧书，偶抬头见几位环列而笑，就自嘲说：&ldo;我是满清遗朽，这些书是满清佚书，我等唐靖儿打上来了，把这些书交给他呀。

我人是无用之人，可这些书对他还是有大用处的。

&rdo;高二石就笑说：&ldo;好爷哩，你那外甥现在耍得比笸篮都大，你给一包袱银锞还看人家要不要哩，哪看上你这些烂书?&rdo;忍端来杌凳，珍珠捧来茶盘，饶又在老院子高声问福吉叔还要老吃食吗，陈八卦答说你先搁着，就粗着脖子饮茶。

孙老者看着几个人坐了，喝了，又说：&ldo;好娃哩，他唐靖儿耍得再大，胸无点墨，终为草寇一流。

你就是凭得一时之勇坐了商县，苫了东秦岭，也是给尻子后头的高人铺路哩!或文或武，雄才大略之人，想在乱世救国保民，没有孔孟帮忙，那是瞎子打灯笼白费蜡哩!&rdo;

牛闲蛋就问：&ldo;那你看这几股武装谁能赢?&rdo;孙老者用线绳一边捆着旧书一边说：&ldo;这几股武装，谁来了都得向百姓索要鞋脚吃喝，谁坐了县城都得朝百姓摊派粮秣钱款。

百姓是石头缝里活命哩，躲过一天算一天，也不知王山的洞收拾得咋样了?&rdo;高二石说：&ldo;老人和娃可以先上去了。

&rdo;牛闲蛋说：&ldo;腾出来两个洞，把初小的娃和老师也一同搬上去，课就可以不停。

&rdo;孙老者问：&ldo;水窨子淘净了吗?粮窑磨窑橱窑都收拾停当了吗?这一回不是往年跑贼躲土匪，三天五天一过就回来了，这一回恐怕要麻烦得多。

你想，万一几股子军队扭在了一起，或者你打过来我打过去在州川拉锯，那咱这地方不是战场就是兵营，大仗一开一月四十完不了。

这些老老少少在洞上得吃多少，喝多少，日常风花感冒的草药需要多少，还得多少人巡防，多少人往上运柴粮，现在每家抽多少粮款，谁来经管采办，一条一项都筹划妥当了吗?&rdo;说完径自夹起包书的包袱回了他的老屋。

孙老者提的这些问题，有的他们想到了，有的他们没想到，一行人就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陈八卦说：&ldo;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管用了，我这人是打油没前景，种地怕出力，住庙怕是非，行乞怕丢脸，偷人没手段，我不知道我往后是咋活呀!&rdo;

陈八卦显出少有的悲哀，几个人就一时凄然。

如今的陈八卦，脑后的帽苔子如一蓬衰草，花白头发间粘着一些山上的狗扎扎草籽儿，青袍子破了衩口，抓地虎的布鞋脱了后跟，一条粗捻的麻丝绳系着鞋帮，上眼皮明显肿胀着，时不时张口打个呵欠。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孙庆吉说：&ldo;好叔哩，你怕啥呀，尻子一拍就能走天下，再战乱的年景他谁离得了阴阳风水？再说了，就是逃荒流浪，你也有手艺呀!&rdo;陈八卦闭着眼，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暮沉沉地说：&ldo;我有啥手艺呀，愧当年没学会挣罗钉锅、没学会编席箍桶，唉唉‐‐‐&rdo;看他连连摇头，孙庆吉又说：&ldo;好叔哩，神仙没路走了我们俗人就跳井呀!当年着，百神千怪都听你调遣哩，灯上现龙哩，纸锅炒豆哩，鸡蛋上墙哩，水里点灯哩，到谁门上亮一手都有人请你吃喝。

你修炼一辈子了，没路走的崖畔畔都有四鬼抬轿哩!你要撒手还俗了，就便宜了那一堆毛鬼神了!&rdo;

葫芦豹（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