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听了非常不好意思，不朝九林看。

他当然也不看她。

家里自来水没有热的，洗澡要一壶一壶拎上来，倒在洋式浴缸里。

女佣们为了省事，总是两个孩子一盆洗，两个女佣在两端代洗。

九莉九林各坐一端，从来不抬起眼睛来。

夏天他们与男女佣都整天在后院里，厨子蹲在阴沟边上刮鱼鳞，女佣在自来水龙头下洗衣服，除了碧桃是个姑娘家不大下楼来。

九莉端张硃红牛皮小三脚凳，坐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头上是深蓝色的北国的蓝天。

余妈蹲在一边替九林把尿。

&ldo;小心土狗子咬了小麻雀，&rdo;厨子说。

有一天韩妈说：&ldo;厨子说这两天买不到鸭子。

&rdo;

九莉便道：&ldo;没有鸭子就吃鸡吧。

&rdo;

一声断暍：&ldo;吓咦！

&rdo;

&ldo;我不过说没有鸭子就吃鸡吧。

&rdo;

&ldo;还要说！

&rdo;

冬天把一罐麦芽糖搁在火炉盖上，里面站著一双毛竹筷子。

冻结的麦芽糖溶化得奇慢，等得人急死了。

终於到了一个时候，韩妈绞了一团在那双筷子上，她仰著头张著嘴等著，那棕色的胶质映著日光像隻金蛇一扭一扭，仿彿也下来得很慢。

麦芽糖的小黑磁罐子，女佣们留著&ldo;拔火罐&rdo;。

她们无论什麼病都是团皱了报纸在罐子里烧，倒扣在赤裸的有雀斑的肩背上。

九林冬天穿著金酱色缎子一字襟小背心，宝蓝茧绸棉袍上遍洒粉橙色蝴蝶。

九莉笑道：&ldo;弟弟真好玩，&rdo;连吻他的脸许多下，皮肤虽然嫩，因为瘦，像鬆软的薄绸。

他垂著眼睛，假装没注意，不觉得。

女佣们非常欣赏这一幕，连余妈嘴里不说，都很高兴。

碧桃赞嘆道：&ldo;看他们俩多好！

&rdo;

余妈识字。

只有她用不著寄钱回去养家，因此零用钱多些，有一天在旧书担子上买了本宝卷，晚饭后唸给大家听。

黯淡的电灯下，饭后发出油光的一张张的脸都听呆了，似懂非懂而又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