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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明明已恁样许诺,谢灏仍不肯放过,元鹤真是羞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是瞋他。

谢灏就轻轻捏了他襟袂一角,撒娇道:“好哥哥,你且可怜则个!”

他面颊不禁愈红,道:“你从哪里看了这些不正经的来?言语这样轻薄浮浪。”

谢灏道:“不过是几章传奇、几本戏文,这数日在屋中实在无聊,就教同书寻了来权作消遣;虽则不雅,也到底有些趣味,至情之处,令人扼腕。”

他便顽笑道:“解闷儿倒可,别迷了心;本就是个痴人,若再要痴些,我可受不得了。”

谢灏笑道:“我明白的;严真近来些。”

他重又坐在榻边,凝视谢灏眉目,又瞥见肩头那伤,低叹道:“日后有事不要瞒我,或有些话你不喜,但到底应该教我知道是如何一回事;十一郎须信我,我进退同君——自然,平安无事最好。”

谢灏嘴唇翕动,却终究不知怎样开口,只紧紧攥了他双手,直教人有些疼。

他是最吃软的,这时见谢灏模样甚可惜怜,心为所激,意有所动,不禁倾身过去,亲在谢灏眼下一寸处,柔声道:“安心歇息罢,明日我再来瞧你。”

谢灏不曾预料他居然这样动情,怔怔望他道:“严真……你怎地又有了泪了……”

他闻言摸自己眼角,才惊觉湿润,不免有些羞赧,忙揩拭了,起身道:“还不是教你惹的!”

说着就要拂袖而去;谢灏欲下床相送,他就又回头来按住,道哪有劳烦伤者的道理,于是教他卧下,为其掖了衾被。

谢灏眼见元鹤离去,独自一人,空对牖外明月,不由得心情戚戚,悯默良久。

待到秋后,裕庆侯及世子押赴法场,按律处斩,以正视听;刑部监斩,谢灏亦入座以观。

临刑之时,世子只是号啕啼哭,半句话也说不出;裕庆侯则向谢灏骂道:“谢灏小儿,你且得意不过一时!

本侯是圣人之舅、太后之弟,今日你处死了我,焉知你来日不亦复如我之境地!”

谢灏也不气恼,微笑道:“尔今为罪人,不可妄称‘本侯’;至夫有此祸殃,乃自招速,不悔悟则罢,更诬谤圣人、太后,其如日月之英明,曷如尔之所言怀报复之心哉!”

至午时三刻,二人见斩;谢灏才算气舒心定,这才猛然发觉自己肢体僵劲,一时竟站立不起。

虽驳斥了裕庆侯之荒谬,气度凛凛,他却也自知将不见容于太后,因而将早已撰好的奏章呈与仁宗,曰:臣前蒙陛下特敕,裁夺罪人裕庆侯僭越及夺田掠民事,窃惟念吾皇圣明,利施后世,每至涕零。

然唆甥弑舅,致害母志,是为不孝;重典严刑,宽政不行,是为不仁。

陷君父于不孝、不仁,是臣之罪矣!

臣万死不能辞其咎,日夜痛心腼面1,安能厚颜立于朝廷?欲乞请放逐,作一胥吏2于僻陋野蛮之地也。

叩请圣裁。

而仁宗本就因裕庆侯一事而与母亲情分冷淡,问安时每每窘然,时候一久,也不禁对谢灏生出些警戒训示的意思来;却终究不好主动做甚么,恐失了君臣之礼,便假意先按下。

谢灏则请谒,复又上书,仁宗道:“谢卿为民请命,于我大宁社稷有功,朕怎敢辜负功臣、委弃君子,为天下笑?”

谢灏执礼道:“陛下纳谏如流,为人臣自当竭忠以报,不敢妄自居功;然置陛下于不孝,是臣之过,情所当罚,陛下何须愧悔焉?”

仁宗咳了几声,嘶哑道:“卿……去意已决么?”

他便道:“是,臣请外放,以全陛下颜面。”

仁宗犹疑一会,感喟道:“那便如此罢;但朕绝不亏待,拜卿从三品薛州刺史,也算弥补了。”

薛州处黄淮之间,地虽不广,却属富饶,除时逢水旱外,确算个好差;他即跪谢道:“臣感念天恩,必克尽厥职3,不负陛下寄托。”

仁宗又道:“不过委屈谢卿三年五年;待秩满之日,想母后当能消解宿怨,彼时再召还回京,愿卿能冰释私嫌,殚精毕力,辅佐鸿业。”

他再拜道:“陛下苦心一片,臣不胜感激,不敢背德辜恩,自当披肝沥血,以尽臣节。”

仁宗听此一言,禁不住想起姚安甫来,喘咳得厉害,一旁内侍抚了半晌,才勉强吐言道:“好,朕知你心性;好好地去罢。”

次日谢灏即将外迁之事便传遍省台4,元鹤猝然闻之,心底五味杂陈,怏悒不悦,却只得强打了精神处理公牍。

会值已升了左补阙的魏旷来礼部交接政事,见其伤神,便劝慰道:“势已如此,侍郎须自保重才是;圣人爱惜常侍之才,虽不得已出京几年,终归要回来的,到时再与侍郎——”

他咬了咬牙,斟酌道:“到时再与侍郎团聚言欢,千万毋要太过悲恸,损心劳神了。”

元鹤苦笑道:“多谢延中挂念;我这身体,自己知道的。”

他攒眉唤道:“先生……”

元鹤摆手道:“罢了,物务要紧,你回去罢。”

遣退魏旷,元鹤不堪愁绪,兀坐5低头垂泪;可怜一对有情的鸾侣,比翼同飞才几时,而今却偏要做那孤雁中途拆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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