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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比袁大二十来岁,两人本不相识,直到两淮盐运史卢雅雨虹桥修禊,有名无名的文人,来了无数,袁枚从杭州赶来,见到了郑板桥。
从头到尾,他们只见过这一面。
那次,板桥送袁枚两句诗,“室藏美妇邻夸艳,君有奇才我不贫”
,口气微有调笑之意。
除此,郑板桥留下的文字,没提过袁枚。
板桥的名气已经很大时,袁枚还在上升期。
若干年后,板桥已殁,袁枚成了诗坛大佬,再提起郑板桥,口气就变了:“板桥书法野狐禅也,……乱爬蚯蚓,不识妃狶,以揠苗助长之功,作索隐行怪之状……”
袁枚常受到两方面的攻击,一方面,是说他伤风败俗,没学问,等等。
风化的事,与诗无涉,置之勿论,至于学问,可用袁枚自己的话来反驳,“考据家不可与论诗”
。
在今天看来,袁枚的“郑孔门前不掉头,程朱席上懒勾留”
,是他的好处。
另一方面,又有人批评他行止不够坚定。
这就有点复杂了。
南宋大诗人陆游,曾和韩侂胄交往,为他写《南园记》,道学家群起攻之。
袁枚评论说,按宋儒的意思,“必使侂胄铲尽善念,不许亲近一正人”
,才是坏人本色,而正人又之要视侂胄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远才行,正是这种对人性的狭隘理解,启迪了明代的党祸。
袁枚的意见,是很合人情的。
但他又在别处说,大圣孔子,乃古之周旋世故者,最会察言观色,体贴人情。
嵇康箕踞,就未免太骄矜了,所以要思“圣人之所以处世,而勿效名士之覆辙”
。
这是不是有点乡愿呢?也未必如此,不过,袁枚对这个关节很敏感,比如,吴敬梓《儒林外史》稿成,袁枚读到了。
《儒林外史》对文士的讽刺,可谓刻骨,但并没有针对袁枚的地方。
袁枚皮袍里藏着小,对号入座,看了极不舒服,到处说吴敬梓的坏话。
吴敬梓知道了,上门找他理论,袁枚知道吴敬梓口辩功夫了得,不敢撄其锋,闭门不纳,然后回信,说了些乱搅的话,什么“虽不见如见,虽见如不见”
,什么不见客是“藏己之拙,养人之高”
,等等。
提到《儒林外史》,他说:
“朝廷清明,贤者在上,不屑者在下。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君子不恶其穷而恶其所以穷也。
安得如书中愤忿语,以悖教而伤化哉。”
意思就是说,你书里写的那些与世不偕而混得不好的人,是他们活该。
同样的意思,后来他给程晋芳的信里,说得更明白:
“我辈身逢盛世,非有大怪癖,大妄诞,当不受文人之厄。”
这样的话,不似出自袁枚之口,恰恰出自袁枚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