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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爷便用那糙帽带儿把苇席捆死在桩上。
带子不够,又用了他自己的黑裤带。
忙完这一切活计,东方已经泛白。
苇席圈儿在晨昏之中,如殷实农家门前围的一个小菜园。
园中那棵孤独的玉蜀黍,旗杆样立在中间,过着一种富贵的生活,渴水饿肥,正午时还有糙席在圆顶搭着给它遮阳,于是它欢欢乐乐疯长,五朝七日之后,竞把头探到外边来了。
问题是太阳总是一串一串,井水终要干枯了。
先爷每天回村挑一担水,每桶水都要系十余次空桶,搅上来才能倒大半桶带沙的浑水。
有一种恐慌开始从井下升上来,冷冰冰浸满了先爷全身。
终于有一天,他把空桶系下去,几丈长的辘轳绳子全都用尽,才搅上来一碗水。
要在井旁再等许久,另一碗才能从井底渗出来。
泉枯了,像树叶落了一样。
先爷想了一个法儿,天黑前把一床褥子系进井里,让它吸一夜井水,第二第早上把褥子从井底拉上,竟能拧出半桶水来。
然后把褥子再系进井底,提着水回到坡地。
洗锅水、洗脸水,次数不多的洗衣水,全都用来浇玉蜀黍,这样水倒也没有显出十分的短缺。
从褥子上一股一股往桶里拧水时,水气凉凉地飘散在烈日间。
先爷和日光打仗样抢吸着那水气,嘴里说,我七十二了,啥事儿没经过?井枯了你能难倒我?只要你地下有水,我就能把水抠出来。
太阳你有能耐你把这地下的水晒干呀。
先爷总是胜利者。
一天,先爷在他侄儿家田里从早刨到晚,才刨出来半碗玉蜀黍粒。
来日又换了一家地,却连半碗也没有刨出来。
有三天时间,先爷和狗把一天间的三餐改成了两餐,把黏稠的生儿汤饭改成了稀水生儿汤。
他感到事情严重了,他弄不明白,当初各家都兢兢业业把种子种在了田地里,种子没发芽,本该一粒一粒都还埋在褐土下。
看到瞎子的肋骨从它的毛间挣跳出来时,先爷心里嗖的一声冷噤了。
他掂了掂自己的脸皮,能把皮子从脸上扯
起半尺高,脸皮好像一张包袱布样兜着一架骷髅头。
他感到身上没有力气了。
把水褥子从井下搅上来要无休无止地歇几歇儿。
先爷想,我不能这样饿死呀。
先爷说,瞎子,我们不能不跳人家院墙了。
先爷说,算借吧,落一场雨,来年有收成我就还人家。
先爷提了一个布袋,摇摇晃晃回村了。
狗跟在他身后,走路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把大拇脚趾勾起来,用脚趾尖和脚跟挨着地,让脚心桥起来,躲着地面红火火的烫。
盲狗则每走几步,都要把前蹄抬起用舌头舔一舔,八里半路他们似乎走了有一年,到村口的一个牛圈下,先爷闪到墙荫下,脱掉鞋子不停地用手搓着脚。
狗在墙荫下耷拉着舌头喘了几口气,在一家墙角翘腿滴了几滴尿。
先爷说,那就先借他家的存粮吧。
他从布袋里取出一柄斧,把大门上的锁给砸开来。
推门走进去,径直到上房屋门口,又砸开上房的锁。
一脚踏进屋里,先爷猛地看到正屋桌上的灰尘厚厚一层,蛛网七连八扯。
在那尘上网下,立着一尊牌位,一个老汉富态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