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面摆好了一只已经拨了皮的软蛋、一小杯果汁奶、一片黄油面包。

李类博士此刻坐在餐桌旁，外表上看似平静，好像只是若有所思地慢慢吃着、喝着、咀嚼着、吞咽着，但在他脑海里面却一再闪烁着刚才看到的报纸上那一段段措辞严厉、振聋发聩的字句：“……安乐死你将走向何方？”

“天才的‘十三裁判’。”

“杀人机器……”

等着李博士吃完早餐，又拿起报纸即将走向客厅之际，娇娃这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冲着李类说道：“威克集团撤股了！

萨哈霍夫成了基地的第一大股东。”

娇娃的话，李类闻之一震，连忙问道：“准确吗？你怎么知道的？”

“新闻报道。”

娇娃好像是没有听出主人语调里的急迫，依然一字一句地回答着。

李类赶紧来到工作台旁，一条消息正在那儿闪烁着：“李类博士，目前工作暂停，原地待命。”

书桌前面，翻阅着荧幕上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各种各样惊世骇俗的对“十三人委员会”

工作形式与内容的揭露、质疑和批判，李类明显沮丧并彻底绝望似地端坐在那儿，面部没有一丝表情。

李类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懊恼和悔恨近来太长时间里面一味沉浸在自己郁闷和烦厌之中，没有用心而细致地观察并分析舆论导向以及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动态。

即便是早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但眼下这样一种的事实，并且如此迅猛而沉重的压力，确实大大超出了李类能够承受的个性能力。

“总有一天，会有人明白这一切的；总有一天，要承受愚蠢的后果；总有一天，会有更多人跨越善的痛苦和恶的欢娱；总有一天，会证明究竟谁对谁错；总有一天……”

此刻，李类脑子里面被这样一些语无伦次的字词语句充斥着，整个脑壳也似炸裂般疼痛起来。

……自从与妻子离婚后，儿子公开地拒绝了李类的问候。

……与雷蒙家人失去联系，也已是很久的事情了。

……基地灵魂人物马克?索罗万先生在事业上的不断成功，已经愈来愈受到社会上更广泛的瞩目。

由此，也确乎验证了当初李类和马克两个人曾经像是开玩笑似的一句话的真理性：“只有机器，才会真正不受瞩目场力的诱惑和骚扰。”

是啊！

精英样式的教育，没有使马克成为神仙，只要活着一天，他也还是个凡胎肉身。

即使早就明白了功成名就之悲哀凶险的马克，眼下与萨哈霍夫联手的这一事实，只能说明了一个问题：“除非换个机器脑壳，否则任何人也超脱不了人性的偏狭，尤其是在利益名誉上的诱惑及其里面类似道德良心上的得失取舍。”

李类博士关掉了与外界联系的所有功能设施，甚至把娇娃也大卸八块，直至确定这一物件上完全没有了自己不知道的信息通道和遥感监控后，李类才又把它组装成了一个仅保留了几项简单功能的机器人。

李类寻找出来早已开了头，但却一直没有能够坚持写下去的曾经计划递交高层的辞职报告。

现在，他总算有时间、精力和决心，来把它写完了。

在以往的生活经历之中，李类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子活着：“一下子没有了工作上压力，没有了生活的烦恼，没有自身欲望的折磨，没有了对世间繁琐道德伦理的牵挂忧虑和瞻前顾后，没有了社会、家庭或者我的、你的、他加她的负累及其这样那样名目下的不得不……有的仅仅就是自以为是的回忆或说是再也无所谓真假虚实的想象了。”

李类书桌前荧幕上累积的文字越来越多了，内容样式早已经超出了任何一类“报告”

体裁的范畴。

上面的那些字词语句也越来越像是逻辑凌乱的口述，情节故事上也越来越像是一些超现实的杜撰、越来越像婴儿啼哭、越来越像女人抽泣、越来越像……是啊，越来越什么都可以像抑或都不像了……最终，屏幕上留下来了的只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