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七六年，伟大领袖逝世不久，就在这一年的秋冬时节，称为“王、张、江、姚”

的反党集团被一举粉碎，全国上下仿佛一时之间，通过无线电波、周围报纸和大小会议宣读文件上迸发出来的一段段一句句类似大字报批判性的文言语句，伴随着四面八方机关、单位、学校以及街道巷口宣传栏上类似而不相同的各种形象而夸张的人物漫画和痛斥言词，人们都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些人物被打倒，真是罪有应得啊！”

也就是在这样一种时刻，是否有人还会进一步思考，并提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祸国殃民了这么久，就没有办法早点揪出来呢？”

在中国偏远省份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面，有一所新中国成立后才由东海岸内迁的师范院校。

接近黄昏的时分，就在这所学校已经毕业多年，留校后起初当数学讲师，随后从事了行政工作，现今已经是团委副书记的董亮，心里就嘀咕着如同上面一模一样令人疑惑不解的思想问题。

此刻，董亮独自一个人在校园里面溜达着，不时地停下脚步。

一会儿站在教室墙头的水泥黑板前，一会儿在一些临时竖起来的纤维板做得宣传栏的两边，徘徊反复地仰面欣赏着从教研室或班级里面汹涌出来的近乎都是一模一样的苦大仇深、同仇敌忾和拥护与热爱。

斗转星移，四时更迭。

伟大领袖去世，祸国殃民的代表人物被批倒批臭也有三个年头了，单说学校里面的政治学习活动，确实没有感到明显减少，只是在内容和方法方式上有了不小的变化。

有一天下午，就在校党委召开的教职员工政治学习大会上，从上面派下来还不到两年的王副书记传达了上级下发的关于“清理三种人”

的文件。

宣读文件后，王副书记还即兴做了一大段补充性的发言。

坐在主席台下面，聆听着台上读出声来的文件精神，尤其品咂着校级领导们一个个那话里话外的点拨和影射，依然是团委副书记董亮已经预感到：“要有事情发生了。”

曾经是学校内的“文化革命委员会”

主任，现今依然是党委一把手的刘文杰书记，有近半年时间没有再在公共场合上露面了。

现如今，学校里的政治学习和宣传上的事务工作，都由王副书记来督促。

近段时期，尤其在粉碎了那四个人领头的反党集团之后，老校长也变得格外有了些精神。

最近有一些小道消息，传说老校长可能调到上面去。

其实，讲一句实话吧，近十年来来若说老校长在学校里的形象和口碑，与其说是“业务榜样”

，毋宁说是“反面教员”

。

所以，至于老校长他的举止和行踪，除了少之又少的某几个人可能真心关注外，就连团支部副书记的董亮也没有十分在意。

近一段时间内，三天两头愈加频繁的政治学习之中，虽说刘书记一直没有露面，但会上也没有人去公开询问过此事，特别是王副书记，无论是会前会后，更是一次也没有给予任何方法方式的说明或解释。

十多年如一日的政治学习，除了念报纸，也就是传达文件。

不过，王副书记主持工作之后，喜欢征求大家意见，尤其是喜欢鼓动一般党员或群众站起来发言。

最初，每当教职工会上要求大家开始讨论问题之际，在长时间的沉默以后，王副书记总会直接点董亮名字，让他带个头发言。

有过这样一两次经历后，现如今，董亮不等王副书记点名，他会主动地站出来，围绕文件或报纸上的精神主旨，结合自身的感受认知，苦口婆心地发表些无关痛痒的议论、夸大其词地表明旗帜鲜明的立场、信誓旦旦地表示坚决拥护和永远紧跟的决心。

学校团委的原负责人，因生活作风问题败露后不久就被医院证明患上了精神病，办过退养手续后，回老家也有一年多了。

现如今，在董亮的脑子里面，时常盘桓着这样一个问题：“在这大好形势下，急需用人之际，我也该转正了吧？当前形势下，领导可能正考虑、考验或考察更合适的人选哪？”

作为学校里和学生们接触最紧密，而且这些年来，在各式各样各种内容的上街游行、鼓动宣传以及欢歌跳舞之类群体性活动中，董亮始终是一马当先的组织者和传达者。

自从王副书记主持工作以来，就在他对自己态度上的蛛丝马迹之中，董亮心里一直就不是个滋味，仅凭直觉就一直认为王副书记可能对自己不怀好心。